李眠玉顿时觉得今晚上有了使命,必是要让燕寔享受到庆典的快乐,即便今日还不到端阳节!
她开始回忆从前,语气娇憨,道:“从前每年端阳节,京外会办龙舟赛,世家郎君们会在那一日划舟竞技,身上会穿无袖短褂,或是白的,或是红的,或是黑的,自成一队,那场面女郎们最是喜欢看,到时就能看到哪家郎君筋肉虬结,哪家郎君又细条条的绵软无力!她们都喜欢看崔云祈,因他双臂修长,矫健有力,又生得俊美,且回回率队夺魁首!”
说这话时,李眠玉只是单纯在和燕寔分享她见过的好玩的事,说起崔云祈,也是很顺口的事。
那是因为崔云祈不止是从前她的未婚夫,还是她前面许多年的玩伴、表兄。
她说完脸上还含着高兴的笑,转脸看燕寔,便看到少年幽幽看着她。
李眠玉唇角的笑容一顿,领悟到什么,静了瞬,立马十分真诚道:“当然了,那是她们没见过你脱下衣服的模样,臂膀有力,筋肉漂亮,用力时,背部的肌肉微微隆起,肩膀宽阔,劲腰又细,若是你坐在龙舟头,必是独领风骚,无人能敌,燕寔~你若参加,必得魁首!”
燕寔看着她,低笑声,“你看得真仔细。”
李眠玉以为他是说她看崔云祈,语气娇矜纠正他:“龙舟赛当然是要看魁首,谁是魁首我看谁。”
她才没有那么狭隘只看自己未婚夫呢!
“我说的是你看我看得好仔细。”燕寔语气很慢地在后面补了一句。
李眠玉不可抑制脸红了,支吾了一下,又理直气壮起来,她道:“可你生得好看,人有好美之心,我多看两眼也寻常,谁让你恰好被我看到了,谁让你不穿衣服,谁让你是我的……暗卫。”
街市热闹,灯笼光灼灼,红色的黄色的光晕交织在一起,落在李眠玉身上,她被画得黝黑的脸上,一双眼中流动着脉脉的光。
燕寔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有人从旁边走过,撞了一下他,他才像是回过神来,看她一眼,又移开目光,但很快又看她,见她的目光还在他身上,耳朵微微发烫。
他点头,低声:“是,谁叫我恰好被你看到了。”
李眠玉这才移开目光,她总结般说道:“可惜我没见过你划龙舟。”
“以后划给你看。”燕寔很随意地说。
李眠玉用力点头,嗯了一声。
她目力看不到太远的地方,此时人又多,便转头看身侧,看到有个小摊上卖着五色丝线,便拉着燕寔往那儿去,“燕寔~我们选一些丝线吧,你想要什么颜色?”
燕寔自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漫不经心拿起来一些,道:“有什么区别?”
李眠玉抿唇笑:“当然是你喜欢什么颜色,就选什么颜色。”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少年歪头问她。
李眠玉就说:“我喜欢鲜艳一些。”
燕寔想了想,想到她眼神不好,忍不住极短促地笑了下,道:“那就选你喜欢的颜色。”
李眠玉正专心挑丝线,周围声音有嘈杂,没听到他这一声促狭的笑,只听到他说的话,立刻兴致勃勃开始挑选,她喜欢燕寔穿红色,便打算主色为红,再辅以鲜艳的鹅黄,鲜嫩的绿色,再搭橙与白色。
“小娘子真是好眼光呢!”小贩见她挑,十分嘴甜道,“郎君生得俊美,戴上娘子编的五色缕必是更加风姿卓然,并一年无病无痛!”
李眠玉抿唇一笑,颇为赞同,娇矜道:“就要这些吧!”
燕寔一副病弱的样子,咳了两声,身子歪向李眠玉,温声问了小贩银钱,便拿出荷包付钱。
李眠玉见他这样装模作样,又想笑了。
从小摊那儿离开,她便迫不及待分了一半的线给燕寔,动作却优雅,也不说话,只用妙盈盈的大眼看他一眼,又摆弄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丝线,似回忆般,矜持道:“我只给皇祖父和青铃姑姑编过长命缕。”
燕寔手里抓着那些丝线,一句“我不会。”先咽进肚子里,看她一眼,幽声问:“那崔云祈呢?”
李眠玉似正等着他问呢,立刻就娇矜道:“从来都是他给我编的。”
燕寔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丝线,漆黑的眼又看过去,“你教我。”他顿了顿,一板一眼的语气,“以后我每年都给你编。”
夏夜的风还带着下过雨的潮气,李眠玉的眼睛也泛出潋滟,她先是听到燕寔说让她教他,就想促狭他缝衣刺绣都会,怎么连长命缕都不会,可听到后半句,又闷住了声。
两人此刻站在路边灯笼下,靠近巷子这儿,今日逛街市的人多,无人注意到两人。
李眠玉有些走神,盯着五色丝线想着以后,以后燕寔每年都给她编。
细细想来似乎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燕寔等了半天没等到李眠玉教他,微微俯首朝他看去,就见她唇角瞧着,睫毛垂着,一个人不知在美什么。
“阿眠!”他忽然在她耳边轻呼一声!
李眠玉被惊了一下,忙抬头,对上少年一双乌黑又含笑的眼睛,又脸颊生烫,“这个很简单的,你从前怎么不会呢?”
燕寔把玩着手里的丝线,“我没什么人要送,也不过节。”
李眠玉回想他幼年到现在的生活,不由后悔问出口的话,一边将丝线绕在手指上拿给他看,一边说:“你跟着我学就会了。”她顿了顿,“以后要送我,你得好好学,编得不好我可不要。”
她的尾音上挑,眼睛也往他瞭了一眼,颇为傲娇。
燕寔轻哼一声,站直了身体,认真看李眠玉的手,李眠玉见他认真起来,便也认真低头编,只夜里光线不好,她一双眼瞪大了看丝线,动作自然地慢。
一根长命缕,用不了多久就能编好,李眠玉正要抬头给燕寔炫耀自己编出来的长命缕,手腕便被捉住了,她低头去看。
燕寔那只粗糙的手上早就捏着一根编好的长命缕,他慢声问:“怎么样?好不好?”
李眠玉呆了一呆,她狐疑道:“你怎么编得比我还快,燕寔~你真的是第一次编吗?”
“这又不难。”燕寔顿了顿,低声再问,“好不好?”
李眠玉又去看,抿唇笑,“特别好!比我第一次编时好多了!”
“那比姓崔的呢?”燕寔幽幽地问。
李眠玉看他一眼,抿唇笑,也不说话,只把手往他面前伸,燕寔看她一眼,低头替她戴上,她摸了摸,这才说:“我最喜欢你编的。”
她唇角翘着,燕寔这样大的攀比心,真是叫人头疼呢!
燕寔将手伸过去,李眠玉便自然地将她编的那一根替他戴上,她低着头,语气轻快又认真:“愿君福寿康宁,岁岁欢愉,往后此生,无病无灾,无痛无哀,无苦无难。”
她念经一般,小声说着,燕寔盯着看她,黑岑岑的瞳仁里是碎开的灯火,他的心剧烈的一跳,猛地紧缩,接着是刺骨的痛,他垂着眼,忍不住缩着身去抱她。
周围还有这么多人,李眠玉被冷不丁一抱,还是不好意思的,仰头看他,“燕寔~在外面你还是忍一忍。”
燕寔不吭声,只俯首看怀里的人。
李眠玉眼神不好,少年的脸又画得青白,她一时分不清楚,只觉得他这会儿仿佛有些虚弱,便小声问:“怎么了?”
“无事。”燕寔喉结轻滚,漆黑的眼睛潋滟万分,低声再重复,“无事,也祝你福寿康宁,岁岁欢愉,往后此生,无病无灾,无痛无哀,无苦无难。”
熙攘的人群里,旁的声音好像李眠玉都听不到了,她抿唇笑,双手环住燕寔的腰。
“公子,这儿有卖五色丝线的!”成泉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想引起人注意和高兴的欢快。
燕寔眉头一挑,微微抬起脸朝一旁看去。
灯笼在小摊四个角上摇晃,褒衣博带的温润公子消瘦而沉默,他就站在五步开外,垂首拿起摊子上的几缕丝线,神情萧索中又带了点笑意,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他在丝线里挑选着,选出几根色彩艳丽的丝线。
李眠玉抱了燕寔一会儿,总感觉周围有人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想松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她忍不住想说话,燕寔却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她面红耳赤,睫毛轻颤,最终什么都不说,只闷着声。
崔云祈细细挑选完五色丝线,成泉付了账,两人便慢悠悠继续往前走。
成泉在一旁护着不让人撞到,垂首看自家公子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编织丝线,长命缕很快在他掌心里渐渐成型,他心里忍不住盼着公主早日与公子重归于好。
燕寔松开李眠玉的唇瓣,李眠玉抬头嗔他一眼,“以后你不能忽然这样,起码通知我一声。”
“怎么通知?”燕寔低声笑。
李眠玉想想那场景,又觉得滑稽,便不说话了,只又嗔他一眼。
“阿眠,该去接圣上了。”燕寔低头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忽然道。
李眠玉怔了一下,却没有多问,长命缕已经在她手腕上系着,今夜无憾,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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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人不多,两人回去后,燕寔便开始换衣服。
黑色的武袍,腰间软剑一收,劲挺的腰,修长的腿,半披着的发梳起,如马尾坠在脑后。
他转过身来,浑身通黑,脸上还是青灰的妆,但手腕上是彩色的长命缕,少年整个人像黑夜里生出的花,鬼魅又明媚。
“窗开着,等我接到圣上,会仿燕子叫三声,到时从窗子跳下来,我会接住,然后我们就走。”燕寔面容沉静,低声与李眠玉道。
李眠玉点头。
燕寔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样东西,绑到她手腕上,低声:“这是暗器,只能用三次,若有危险就拉动这上面的锁片,锁片会发声,我也会听到。”他顿了顿,“小心些,不要误伤自己。”
李眠玉先前没见燕寔拿出来过,料想应该是他离开这么久时准备的,此时看着他指着的锁片,再次点头。
燕寔吩咐完,最后看她一眼,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包袱背在身上,再不耽误,轻盈地推开窗,跳了下去。
李眠玉坐到了一旁的小榻上,抓起一旁的兔子揉了揉,缓解心中的担忧与焦急。
南清寺的佛祖千万保佑燕寔不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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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端阳节至,街上提前庆典,紧绷了多日的黑衣卫也稍稍松懈了一些,各自在院中各处守着时也有些分神。
文昌帝冰棺所在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忽然一声猫叫声响起,卫士稍提了精神往四周看去,看到只是只野猫被什么惊吓到从树上跳下来便又松了口气,下意识,喉咙一疼,还未反应过来,便茫然地倒下,再无声息。
燕寔漠然无情,手里用的不是李眠玉以为的软剑,而是一根丝线。
他轻盈如猫,解决了厢房旁暗处两个卫士,便以极快的速度推开窗跃进去,按照李眠玉描述的,打开机关。
机关声响起时,黑衣卫稍有感知,一下凝神探知四周。
但今夜街市热闹,而院中并未感知到陌生气息,便又松懈了下来。
燕寔没有点灯,迅速往下去。
阴冷的地窖中是潮湿的霉味,他皱了皱眉,疾步到冰棺旁,垂首往里面看去,只能看到躺在里面的老者枯瘦的轮廓,他想起李眠玉的描述,抿了下唇。
燕寔在旁跪下,磕了三个头,没有起身。
少年的声音清朗:“有三件事要向圣上禀报。”
文昌帝已经长眠于世,自然没有反应,但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第一件事,我把公主从宫里安全带了出来,藏到现在。
“第二件事,圣上赢了,我不会再离开,我心甘情愿,她愿意做什么,我就陪她做什么,直到死亡那一刻。
“第三件事,我想在死前和她成亲。”
说完,他沉静俊俏的脸上露出笑,低声:“圣上不反对,那我就做了。”
燕寔又磕了三个头,才是起身,不再过多耽误,解开身上包袱,里面是一大块黑色的油布,他将冰棺盖打开放置到一旁,俯身用油布将文昌帝僵硬冰冷的躯体包裹住。
馆内放置了特殊防腐的药粉,帝虽亡,但形容不算太过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