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这是要去何处?”
冯十一连眼神都未分忠平一个,自顾自往外走。
“我出府有事,你带人在这守着。若有事,放信号弹,我会赶回来的。”
忠平看着女主子那张阴沉的脸,虽诸多疑问还有担忧,但却也不敢不从。忠平陪着女主子,一路到了淮王府的后花园,然后目送着女主子就这么跃上了淮王府的高墙,消失在他视线里。
眼看着女主子不见,忠平收回视线。
他得赶紧给西北去信,他有预感,这是要出大事了。
出了淮王府,冯十一径直往楚家去。
楚家在京城势力不小:当家人是现任刑部尚书,独子任左骁卫将军,还有位在宫中为妃的妹妹,连带着一位皇子外甥。这般家世,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当朝权贵。因此,冯十一虽从未去过楚家,却也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地方。
隐在高高的树杈上,冯十一低头向下看。偌大的府邸,守卫森严且十分寂静。
跃下树杈,绕过防守,翻过围墙,冯十一蒙上黑巾,隐在暗处,看着一个使唤着一众仆从的小厮落单后,她一把将其揪到了暗处。用到抵上了他的脖子。
面对突然出现的蒙面人,还有刀,小厮目露惊恐,瑟瑟发抖,却又因为抵在自己脖颈上刀而不敢出声。
黑巾遮不住冯十一眼底的锋锐,她沉声问:“楚伯棠在哪?”
听到问话,小厮瞳孔猛地一缩,正犹豫间,颈间突然一痛。生死关头,他慌忙开口:“公、公子不在府里,去隆平长公主府赴宴了……”
废话……
她当然知道他去隆平长公主府赴宴了,她看着他抱着郑九娘的尸身从隆平长公主府走的。
手下的刀又压进半寸,她再问:“他的院子在哪?”
这话一出,小厮猛地瞪大眼,抿紧嘴唇死咬着不肯吭声。
冯十一眸色一沉,反手攥住他的手臂。剧痛骤然传来,小厮再也熬不住,颤抖着手指了方向。
看清手指的方向,冯十一手刀利落落下,小厮软倒在地。冯十一转身走出阴影,朝着楚伯棠的院子而去。
冬日严寒,楚伯棠的院子竟比天色更冷。院里空无一人,连半分人气都无,院外连个守卫的影子都没有。
冯十一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一间间房门被她毫无顾忌地推开。别说人影
,这大雪天里,屋子里连炭盆都寻不到一个,只剩满室空寂与刺骨的冰冷。
翻墙而入,翻墙而出,在楚家没寻到人,冯十一往骁卫府衙去。
府衙内,身着禁军服制的骁卫随处可见。冯十一扫视一圈,依旧没找到楚伯棠的身影。
楚家没有,骁卫府衙没有!
楚伯棠带着郑九娘的尸身去哪了?
扯下面上的黑巾,冯十一转身往听风阁去。
听风阁的管事见了她,依旧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熟稔地将郑九娘不在阁里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冯十一没作声。如今哪里还用他说。看管事这浑然不觉的样子,显然还不知道九娘已经出事了。
冯十一在听风阁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阁里人来人往的喧嚣,一坐便到了深夜。
深夜时分,她再次夜探了楚家还有骁卫府衙,依旧不见楚伯棠的身影。
紧蹙着眉心,冯十一回到了淮王府。淮王府里不止忠平、忠福在等着她,温姮也还在未睡等着她。
听忠平说温姮还醒着,冯十一先去见了温姮,接连惊吓,温姮的胎像不太稳,冯十一进去时,她正歪靠在床榻上听着底下人的汇报。见到冯十一进门,她直了身子屏退了屋里的所有下人。
待屋子里就只剩她和冯十一时,温姮开口:“十一,你与那个楚将军的未婚妻是否是旧识。”
温姮原也以为冯十一只是个寻常女郎,直到那夜除夕夜刺杀,冯十一在她面前露了身手。她这才知道冯十一有多厉害,而赵靖川原先在她面前常说的那句“郁二纵他夫人打我”也并非玩笑话。
而她,虽见识到冯十一的厉害,却也没多问,也没用别样的眼神看待冯十一。一来那夜若没有冯十一出手,她只怕已经死了。她是她的救命恩人。二来,即便冯十一没有露这一手,她也是将冯十一当家人看待的。既然是家人,是何模样,到底是何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
温姮一直持着这样的念头。而今日,她会有这么一问,也是因为担心冯十一,并不是因为好奇,也并非想探究什么。
隆平长公主问时,冯十一否认了。温恒问时,冯十一点了头。如今她夫君不在,老赵不在,她心底又憋闷得很,总得有个人可以说说。
冯十一:“她与我是旧识。”
冯十一只说了这么多,多得就没有再言了?
温姮闻言一怔,看着冯十一低沉的脸色,她伸出手,慢慢牵住了冯十一的手,摩挲她的手背,轻声道:“方才姨母派人来了。她派人查了,也问了目击的那些女眷。今日行凶的那个侍女,是中书令夫人的贴身侍女。那侍女手中的钗,本是想刺向皇姑祖母的,楚将军的未婚妻,那位郑姑娘,不知被谁推搡了下,推到了皇姑祖母面前,替皇姑祖母挡下了那一刺。那个侍女的来历姨母也仔仔细细查了,在中书令夫人身侧很多年了,此番刺杀,似乎是因为她家中有好几口人死在了这场雪灾中,她心有不满,所以才……”
温姮话到此顿了顿,继续道:“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姨母还查出来一件事。这中书令前些时日似乎有意想将女儿许给楚将军,可楚将军已有婚约,所以便拒了这门亲。姨母因此猜测,这侍女意图刺杀皇姑祖母只是个幌子,想杀了那位郑姑娘才是真。”
温姮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完后她看着冯十一的反应,而冯十一反应极淡,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温姮见到冯十一这反应,还是担心,想再安抚她两句,冯十一却抚开了她的手,站起身子:“你安心养胎,这件事,你别再管了。”
温姮怎么可能不管?这场安澜宴本是宫中贵妃为支持儿子赈灾所办,如今好好一场宴竟闹出人命,消息刚传回宫里,贵妃就挨了皇帝训斥。虽说贵妃派人来安抚她,让她宽心,但她哪里真能放下?更何况,如今她还知道,死去的是冯十一相识的旧人,心里就更添了层担忧。
今日这事里,唯一让她稍松口气的,是隆平长公主已下令府里上下封口。没人知道冯十一抬脚踢飞行凶者,更没人知晓她是沾着一身血离开的。甚至因事发时冯十一尚未露面,连她也出席了这场宴席,都没多少人知晓。
可眼下,温姮最担心的,是冯十一会冲动。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算摸透了些冯十一的脾性。单看她动不动就揍赵靖川那股劲儿,便知她是个极护短的人。如今相熟的旧人没了,她是真怕冯十一要寻仇。
眼看冯十一转身要走,温姮叫住她。
“十一,此事到底如何,还得细查。中书令府不比他处,你别千万别贸然前去啊。”
看着温姮一脸关切,冯十一突然觉着,被人护着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是幸福。
若温姮知道了,她那前未婚夫的死,与那中书令有关,她是否还能如此平静。
再出主院时,忠平在院外候着。冯十一迈出院,他便迎了上来。
“夫人。”
冯十一沉声道:“把守在听风阁外的人都撤回来,盯着楚府和骁卫府衙,再派人全城搜寻,务必把楚伯棠找出来。”
楚伯棠不同于青衣阁那些人,他有官职有身份,她就不信他能一直躲下去。
可事实却是,楚伯棠连同郑九娘的尸身,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踪迹。府衙那头,楚伯棠的父亲,当朝刑部尚书亲自替他告了假,只说他骤失未婚妻,悲痛欲绝,需告假一段时日料理后事。
楚伯棠连面都没露,仅凭这一句话,便让刚从雪灾中缓过些劲的京城中人开始议论。
楚将军真是有情有义。因为未婚妻守孝七年、耽误多年,苦等不娶也就罢了,居然还在风头正盛、圣宠正浓时告假,只为料理未婚妻后事。
与这些话一同传开的,还有行凶者的身份,以及中书令曾想把女儿嫁给楚伯棠的事。
行凶者已死,死无对证,她为何行凶再无人知晓。但京城里无论是权贵官宦,还是平头百姓,都在猜测:楚将军这位未婚妻,怕是挡了别人的路,才落得这般下场。
京城中风言风语不断之时,冯十一仍在四处寻楚伯棠,结果就是,半点踪迹也没摸到。
为此,冯十一十分郁燥。
楚伯棠找不到,青衣阁的人找不到。眼看一月之期要到,赵靖川也还未回来。
烦心事桩桩件件压着,唯有他的信能稍解冯十一的烦躁。信里说他已到萧关,一切安好。
随信一同送到的,还有老赵的信。老赵也说他一切平安,冯十一这才稍稍安了心。
可安心归安心,她去西北的念头半点没消。眼看一月之期将近,冯十一看着还在卧床养胎的温姮,眉头不禁皱起。
她虽对赵靖川放了狠话,但不能真放任温姮独自留在淮王府,她虽知道赵靖川留下了众多侍卫还有暗卫,但终究还是不安全。
而这满京城,最安全的就是那座宫城了。
一月之期到的前一日,冯十一去找了温姮。
“你要不进宫住一段时日吧。”
温姮先是一愣,后很快反应过来。
“你要去西北找阿怀是吗?”
温姮性情虽温婉,但素来聪慧,稍一琢磨便明白了。
冯十一没否认,点头道:“宫里有贵妃照拂,还有太医随时看诊,你住着也更安全些。”
外头积雪虽未消融,实则已是春季。温姮怀胎八月,若只是自己,留在府中倒也无妨。可眼看临盆在即,她实在不敢拿腹中孩子冒险。思忖片刻,觉得冯十一说得在理。
温姮当即派人给宫中贵妃递了信,收到回复后,便动手给冯十一收拾去西北的行装。
冯十一本想单枪匹马,快马赶路便是。温姮却觉得不妥。
“前些日子你才冻坏了身子,冻伤这毛病,只要落过一次根,往后遇冷就容易复发。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女子总归是要对自己好些,看着舒心不好吗?别的不说,这冻伤药、玉肤膏,总得带上。还有忠平他们,也让他们跟着。”
温姮说这话时,忠平就在一旁,忙不迭点头应和。冯十一瞧着他,只觉着累赘。可再看温姮备好的包裹,又觉着有人背着倒也省力。
到时她轻装简行在前头赶路,让忠平他们在后头慢慢跟就是。这么想着,她便点了头。
见她应下,温姮笑了。
临行前一夜,忠平带着人在收拾行装,冯十一则坐下屋檐上,对着夜色独饮。
要去西北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老老实实的,若他没有老实,她可不会心软,必定要打到他老实为止。至于九娘的事,找不到楚伯棠,就只能先搁置了。待她料理完西北的事,她再回来好好查。
至于中书令府,她总有一日,点一把火都给烧了,然后再把那什么中书令的脑袋砍下来插在他府门的门匾上。
饮着酒,看着夜色,冯十一内心思绪繁杂。
正当她沉思时,一阵混乱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循声看去,只见主院方向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冯十一下意识起身,刚想点步掠去,屋檐下的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冯十一低头看,是忠平疾步而入。
跃下屋檐,站在忠平
面前,冯十一还没发问,忠平先喘着气出了声。
“夫人,出事了。淮王殿下出事了,王妃得了消息,惊吓之下动了胎气,发动了。”
冯十一皱眉,疾步往正院走去同时,问忠平:“赵靖川出了什么事?”
忠平:“殿下赈灾途中遇到了一波暴民,暴民人多势众,暴起之下,冲散了赈灾队伍。殿下被暴民逼到了山崖边,坠崖了。”
冯十一猛然顿住脚步,扭头,眼神锐利。
“什么时候的事,山崖下搜了吗?”
忠平一脸焦急:“三日前的事,消息才送到,这山崖下搜得如何还不知。”
冯十一沉眼:“这消息谁透露给温姮的。”
忠平苦了脸:“我也是刚收到消息,王妃那头绝不是我们这边透漏的。”
既不是忠平这边,那便是王府的人。
冯十一抿紧唇,沉默着往正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