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聂相宜否认,他只呵呵一笑,“其实她说得也没错,若你无意,皇室便算不得什么好的选择。可若你有心,那这便是最好的选择。”
聂相宜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他话中何意。
“不管你嫁不嫁三殿下,我手握军权,亦从来无法独善其身。”
“为何?”聂相宜仍是不解,“只要我不嫁,外祖便不用因我的姻亲,而必须选择太子或三殿下其中的一个了。”
“阿兕如今大了,我与你多说些也无妨。”钟岐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为将者,马革裹尸是最好的死法。若不然,嫡谋之争便是必经的宿命。”
虽是悲观的话,他却面带微笑,说得十分轻松的模样。
“即使我今日选择明哲保身,来日新帝登基,我手中的军权都会是其最大的忌惮。”
他话说得直白,让从未接触过这些的聂相宜闻之脸色骤变。
“可是……”她
仍想辩驳,意图找出外祖是在宽慰她的蛛丝马迹。
然而钟岐只是摇摇头,“没有什么可是。以史为鉴,这是所有为将者的劫。所以阿兕,你嫁与不嫁,其实改变不了什么。”
他像是无谓地耸了耸肩,“或许,这也算做是你帮我做了决定。”
聂相宜听得他话中有隐约的暗示之意,却不敢细想。只觉脑袋懵懵,呆呆问道:“什么决定……”
钟岐摇了摇头,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笑容慈爱,“既是嫁与你喜欢的人,何必想那么多。”
他的话似乎让聂相宜也在懵懂之中,鼓起勇气下了某种决定。
她想,她也许可以给他她所能给的所有,同他一起面对将来的一切。
一切的忐忑好像因这个决定而拨云见日,只剩下满心要嫁给谢知的欣喜与期待。
在这样的期待中,她等来了出嫁的日子。
七月廿四那天,是个极好的天气。连日的阴雨在这日放晴,天空澄澈如洗,晴空万里,暑气因雨而消,只剩晴日高悬。
是个极好的兆头。
“新娘子来啦!”
聂相宜头一晚几乎整夜未睡。一种不真实的飘忽感将她包裹着,如同陷在一团云里,四周都摸不着实处。
她就这样要出嫁了。
梳妆嬷嬷寅时便来了。鲜红的嫁衣送到她的面前,那颜色即使在昏暗灯光之下,亦如火烈焰,宛如天边流霞,倾泻一地。
“宫里数个绣娘紧赶慢赶出来的嫁衣,都是顶好的手艺呢!”梳妆嬷嬷的脸笑出一道道憨态的褶子,“可见殿下对姑娘用心!”
聂相宜由着她为自己穿上一件件嫁衣,只觉浑身都沉了起来,连踏步也像是被束缚着般。
“怎么这么沉呀……”她低声嘟哝道。
“是殿下的心意诚!”梳妆嬷嬷讨了个巧,笑容满面。
一旁送亲的钟灵玉笑道:“金线穿珠的手艺,能不沉嘛我的好妹妹!这样漂亮的嫁衣,连我也难得见上一回呢!”
只见那嫁衣上绣着双凤朝阳的精致纹样,就连其上的羽毛也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又以云纹环绕点缀其中。垂下的霞帔重工绣着牡丹盛放,周身镶嵌玉石珠宝,珍珠玛瑙,每走一步环佩叮当,熠熠生辉,极是华贵精美。
“我们阿兕就适合这样明艳的颜色呢!”
钟灵玉看着梳妆嬷嬷耐心为她绞面,一点点敷粉上妆,磨得锃亮的铜镜之中,美人愈发娇艳动人。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随着梳妆嬷嬷一声一声的吉祥话,象牙梳划过聂相宜青黑如瀑的发丝,为她挽上一丝不苟的发髻。
金镶珠宝的累丝五凤冠带于头上,口衔口红,振翅而栖,边垂珍珠珠帘,极是璀璨夺目。
聂元苇站在人群的角落之中,看着聂相宜这一身华贵嫁衣,勉强地扬起一丝笑意。
她这才是真的一番筹谋,尽数为她人做了嫁衣。
聂相宜在别院出嫁,不用祭辞家庙,只在钟岐的陪同下,为母亲钟秋容上了三支香。
“阿容,你可看见了。阿兕如今都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钟岐看着女儿的牌位,眼眶泛起微红,声音也带着几不可察的哽咽。
“若你还在,便可亲眼看着她出嫁了……”
聂相宜被他的话触动,亦不觉红了眼眶。当年的外祖,是否也是以这样的心情,这样看着母亲出嫁呢。
她轻声吸气,忍住眼眶中的泪意,手握上钟岐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外祖……”
“好孩子,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哭。”钟岐揉了揉眼角,看着聂相宜跪在自己面前。
钟灵玉见二人不舍,忙笑着上来打圆场,“门对门的功夫,祖父若是相见,日日都能见的!”
一旁的聂正青坐于钟岐的下首,听了这话,面色却是十分不豫。
哪有宗族女儿,不在本家出嫁,竟让父亲自己巴巴跑到别院,来参加女儿婚礼的?
说出去只怕会笑掉旁人的大牙!
而江云娥,更是如同一个陌生人般,被钟岐不允许受礼,只与聂元苇一同,站在人群中观礼。
随着礼官尖利的一声,“吉时到——”
聂相宜俯身,朝着钟岐叩首,强忍住声音中的哽咽,“外孙女聂相宜,拜别外祖。”
钟岐眼中的不舍与疼爱几乎化为实质,视线相错,他终究还是为聂相宜盖上了那鲜红的盖头。
如同一张火红的网漫天洒下,聂相宜眼前只剩一片鲜艳的红。
聂正青适时摆出一个父亲的架子,严肃刻板地嘱咐道,“吾儿此去,嫁做人妇。蓬草生根,安身立命。上敬公婆,下承子嗣。勤谨奉上,主持中馈。相敬如宾,柔顺端方。”
而钟岐只是将聂相宜扶了起来,年迈的声音带着不舍与坚定,
“去吧阿兕,别回头。”
第23章
“新娘出阁——”礼官高声喊道。
迎亲队伍的礼乐欢快地奏响,一双带着温凉气息的大手,突然握住了聂相宜的手。
她垂头,顺着盖头露出的一线缝隙看去,隐约看见那双熟悉的、修长如玉的手。
聂相宜的心猛然鼓动起来,仿佛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不如她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跳来得真实。
“良辰吉日,鸾凤出阁!一愿琴瑟和鸣,二愿福禄满门,三愿早得麟儿,四愿世代昌荣。临行莫回首,恩爱永不移!”
在礼官的吉祥词中,聂相宜任由谢知握着,一步步踏出门去。
初夏的微风吹拂她的盖头,眼前的视线红蒙蒙的一片。她只能垂首看见嫁衣上那只振翅欲飞的凤凰,与偶尔被风吹来的,谢知的一片衣角。
聂相宜忽然很想掀开盖头,看看今日谢知的模样。
他向来清冷严肃,克己复礼,甚少见他穿鲜艳的颜色。不知今日穿上嫁衣,是何等不同寻常。
想来,他那般俊逸出尘之姿,这样的红色也是极衬他的。
聂相宜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在盖头下无声地轻笑。
“新娘登彩轿——”
踏出府门,便有花轿在外等候。虽说是对门而居,只是依照旧俗,需得游花街撒喜。
聂相宜俯身进入花轿,轿中轻微的摇晃带来叮铃的珠玉脆响。她眨了眨眼,耐不住性子,悄悄掀开了一点盖头。
花轿内也是一片鲜红的喜庆颜色,四处张贴着明艳的喜字。花轿四周悬挂红玉珍珠,又撒着许多花生红枣,让聂相宜看红了脸。
“这迎亲队伍好长!”
“不愧是皇子迎娶正妻!这般声势浩大,当真难得一见!”
“撒喜咯!快接喜呀!”
聂相宜听得轿外络绎不绝的声音传来,心生好奇。见游花街撒喜还有些时候,她索性将盖头全部掀起,撩开花轿帷幕的一角。
只见长长的迎亲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禁军站于首尾,中间便是金瓜斧钺、唢呐鼓锣等仪仗礼乐。
脚下红毡绵延数里,两旁的丫鬟喜婆一边走,一边朝围观的人群撒下花生红枣等喜物。惹得人们摩肩接踵,纷纷抢喜。
“三殿下真是俊朗无双!”
“这嫁衣穿在三殿下身上可真好看!”
“只可惜这样郎艳独绝的人,竟配了聂相宜那个刁蛮草包!可惜咯……”
聂相宜闻言看去,只见谢知骑着高头大马,端行于队伍中央,如竹般挺直。
即使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也能想到谢知是如何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管你们觉得我配不配得上!反正今日是我嫁给了他!”聂相宜放下帷幕,自顾自地做了个鬼脸,自言自语地嘟哝道。
说着她伸手捞起一颗花生,咔哒咔哒剥开,扔进了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忽地停下。
聂相宜慌慌张张地将盖头放下,双手放在膝上,等着喜婆宣布下轿。
谢知刚俯身掀开轿帘,看
到的便是聂相宜如乖巧小孩一般,等待下轿的一幕。
只是她盖头有些歪了,脚下还散落着零零散散的花生壳,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隔着盖头,聂相宜看不见谢知抿唇轻笑了一瞬。
那双手轻轻将她的盖头扶正,而后牵着她下了花轿,穿着大红喜鞋的足尖踩在柔软的红毡之上。
喜婆从谢知手中接过聂相宜,引着她跨过府门的火盆。
“吉日良辰,红焰呈祥。新妇移步,跨此火塘:一跨邪祟消亡!二跨家门安康!三跨福寿绵长!”
等得诸般礼仪皆毕,忽地听见一声太监尖利的声音,“贵妃娘娘到——”
喜婆忙扶着聂相宜下跪行礼,却被一双手虚虚扶住,“不必多礼。”
贵妃的声音带着盈盈笑意,脚步无声,落座于高堂之上,“君不临臣宅,乃是规矩。虽说皇上不来,却是念着你们的。”
说着她命人带上贺礼,都带着瓜瓞绵绵、多子多福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