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神色依旧恹恹,像是对着雪墨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怎么会不记得我了呢!”
那盏精致的天宫花灯还崭新如初地挂在她的房中,可送她花灯的人,却已经不记得她了。
聂相宜有些生气。
堂堂三皇子,神策司指挥使,堂堂学富五车芝兰玉树之人,怎得记性这般差!
还说是她认错了人!
她伸出指尖不满地戳了戳雪墨的脸颊,“我能认错吗!那张又丑又黑的面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可能认错!”
雪墨只是歪着脑袋,眨着一双猫眼朝她喵呜。
她觉得自己应该多出现在谢知面前,不然他哪天又把自己忘了怎么办?
只可惜从那天以后,即使是神策司外围,也是五步一兵十步一哨。
也不知道在防谁,聂相宜忿忿地想。
日子至此并未有什么变化,乌姑姑每日依旧辰时来酉时走,训她娇蛮任性,训她玩物丧志。
聂相宜也依旧充耳不闻,每日等她走了便翻院墙出去玩。
直至这日里,她刚翻身回府,便觉得院中与以往有所不同,静悄悄的。
“雪墨?”她心下疑惑,怎得今日不见雪墨前来迎她。于是她又嘬了两声,“咪咪?”
依旧安静。
她问院中奴仆雪墨去处,只有人畏畏缩缩答道:“夫人身边的芳瑞姑姑晚些时候来过,自那以后……雪墨就不见了。”
聂相宜脸色骤然一变,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她在后院的竹溪春圃找到江云娥时,她正在趁着夕阳之色赏花。竹溪春圃中种了大片绚烂的春花,在夕阳下朵朵绽放,争奇斗艳,实是美景。
春圃的石子小径迂回曲折,她冷着脸与江云娥迎面撞上,也不多言,只问道:“雪墨呢!”
“什么?”江云娥一怔。
“别给我装傻!”聂相宜眉眼中已带了不耐之气,“我问你,我的猫呢!”
江云娥似乎这才明白她的来意,像是恍然大悟,“你说那只猫呀……”
她语气微微一顿,依旧用温柔平和的语气笑言:“乌姑姑说你平日里的心思都放在了那只猫上,她一番苦心教你总也不见成效,怕是玩物丧志呢。”
芳瑞也在一
旁帮腔,“那畜生脾气坏得很呢。差点挠了人不说,连儿姑娘的鹦哥儿都险些被她扑了去。要知道,那只鹦哥儿可是在外邦胡人那里买来的,很是珍贵呢……”
聂相宜听得怒火中烧,上前一步啪的一掌重重掴在芳瑞的老脸之上。
她却未看芳瑞,只直勾勾地盯着江云娥,“你说谁脾气坏?”
她亦懒得听江云娥多说,只沉着脸问道:“它在哪儿!”
江云娥不想她竟直接对她的人动手,这一掌无异于掴在她的脸上,向来笑容得体的脸上也不由得微微发沉。
她浅笑,“这样坏脾气的猫,又扰了你教习清净。若任由它继续留在府中,伤了旁人也就罢了,若伤了乌姑姑,坏的可是你的名声。”
聂相宜闻言心头一紧,顿时攥住了她的手腕,浑身带着压迫之意逼近于她,“你将它如何了?”
江云娥见她气得不管不顾,连尊卑孝道也不放在眼里,竟敢上前攀扯,只怕下一掌会掴在她的脸上。
她语气不由得一滞,面上依旧笑着,“不过是叫下人丢出府罢了。”
“你给我等着!”
眼下找雪墨要紧,聂相宜顾不上与江云娥过多纠缠,一边派下人分头去找,一边转身自己也出了府。
江云娥看着她离去的眼神,沉着脸揉了揉被她捏红的手腕,“芳瑞,去叫他们把那只畜生的尸体从锦鳞池捞起来,丢出去。”
芳瑞红肿着脸,颊边通红的指印清晰可见。她神色有些迟疑,“夫人,若是叫大姑娘知道……”
“怕什么?总归我也是听乌姑姑的话,一切为了她好。”
江云娥嗤笑,“即便她知道了,任由她闹一闹也就罢了。若这点小事我都拿捏不住她,我还怎么主持侯府中馈?”
天色渐晚,日头逐渐染上昏黄的颜色,模糊了街巷的轮廓。
聂相宜沿着大街小巷仔细找寻,一边轻唤雪墨的名字。
太阳已经西沉,逐渐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日的夜雨。含絮与奴仆们逐渐找到她,带来一个又一个没找到雪墨的坏消息。
她依旧倔强地寻着。
她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找到雪墨的希望就越渺茫。
可她不想就这样放弃她的小猫。
一条街,又一巷。越是找不到雪墨,她心中就越是气恼与怨恨。
她怨恨江云娥竟敢这样对她,又气恼自己为何要出府,让江云娥就这样钻了空子。
自责与愤怒不断来回拉扯着她,让她几欲落下泪来。
春雨滴答,混着颊边眼泪而落。
夜色蒙蒙之中,她瞥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似乎朝这边走来。
他总是那般气定神闲,身后的侍从为他撑着伞,细雨如丝,他一袭青袍素雅,纤尘不染。
这几日神策司事务繁忙,谢知方从神策司出来,还未上马车,远远便在暗沉天色中,看见了聂相宜的影子。
她弯着腰,沿着街巷的墙根,像是在仔细寻找着什么。
雨水落在她青黑发髻,顺着面颊的发丝一点点滴落,任由发丝湿漉漉地贴在她苍白面颊之上。
她恍若未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了头,对上了谢知的视线。她眼尾泛着脆弱的红,脸颊上沾染的晶莹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像一只淋雨狼狈的小猫,可怜极了。
只是她的目光在瞥见谢知之后,又忙擦掉脸上的泪,生怕被人看见自己这幅可怜模样似的。
只生硬地对谢知行礼,“殿下。”
声音也带着些鼻音的嗡气。
谢知只朝她点头以示回礼,正欲与她擦肩而过。
他向来冷心冷清,并不会多管闲事。
只是那股恼人的栀子清香又缠上了他。
他没由来地停住了脚步,侧身问她,“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聂相宜再也忍不住,她嘴巴撇成一个向下的弧度,委屈得要命。她眨着眼睛,竭力遏制着泛红眼眶中的泪不要落下,带着哭音说道:
“她们丢掉了我的小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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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谢知自十六岁行走于神策司,见惯了许多眼泪。悔恨的、惊惧的、怨毒的,只是眼前少女的落泪,却是与那些人截然不同的。
如同一颗荔枝,一剥开坚硬的壳,莹润的果肉上滚落一滴晶亮的汁。
春潮带雨,仿佛这眼泪连带着濛濛细雨,尽数沾染上他的衣角。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片刻的默然之后才开口,“凌竹,派人去帮忙找找。”
凌竹闻言将手中青伞交给了身后的小厮,恭顺答道:“是。”
然而他的心中惊诧,远不比他面上平静。殿下是从不愿多管闲事的,更何况对方还是未曾见过几面的貌美女子。
他复又躬身问道:“敢问姑娘,那小猫长什么样子。”
“啊?多……多谢殿下……”聂相宜见谢知开口,那张委屈的脸先是一怔,而后眼中露出些晶亮的喜色来。
“嗯……大概有这么大一只……”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眼睛是蓝色的,浑身毛色雪白,只有脑袋顶上有一撮黑毛。”说着,她还用葱白的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你叫它雪墨,或是咪咪,它都会应的。”
凌竹了然,又命了不远处等候的车夫前来,对谢知说道:“下雨湿寒,殿下不如先上马车稍候。”
夜风扬起马车前挂的两盏灯火,在绀青夜色中摇摇晃晃。聂相宜朝着凌竹离去的方向焦急地翘首以盼,身后奴仆的一把绢伞抵挡不住这斜风细雨。
“阿嚏!”她掩着绢子,轻声打了个喷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马车帷裳,隐约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谢知像是有些无奈的声音从里传来,“上来吧。”
聂相宜眼眸明亮,“多谢殿下!”
马车里静悄悄的,聂相宜与谢知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方红木小几,两盏热茶氤氲出袅袅薄烟。
谢知手握书卷,并未看她,马车内只有翻动书页的轻声。安静的气氛让聂相宜有些局促,她抬眸悄悄看了一眼谢知,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在鄯州时,聂相宜曾无数次想象鬼面小将军那张漆黑面具下的脸,如今凑近细看,竟比她想象中更加惊为天人。
他那只曾手执长剑的手,如今只是握住书卷,轻轻揭过一页。即使是看书这样简单的动作,谢知依旧那般矜贵优雅。
“茶快凉了。”谢知冷清的声音突然响起。
聂相宜这才惊觉自己竟看谢知入了神,顿时面颊泛起热意,滚烫起来,“哦……好……”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端起茶杯欲盖弥彰。
温热的茶水入喉,这才驱散些被雨淋湿的寒凉,连带着精神也稍许放松。她将帷裳撩开一条缝隙,悄悄朝外望去。
也不知凌竹大人有没有找到雪墨。
谢知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自她进入马车,那股独属于她的栀子清香似有若无,悄然钻入他的鼻尖。
如今她掀开帷裳,由着夜风吹入,那香气更是恼人地缠上了他,在马车逼仄的空间内几乎无处可躲,扰得他竟下意识去追逐那清郁之气。
手中书卷一页未翻。
他坐得离聂相宜远了些,只冷声道:“把帷裳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