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片混乱,聂相宜一夜好眠。
翌日等聂相宜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她这几日病着,乌姑姑没来教规矩,倒是偷闲了两日。
“姑娘,昨日芙蓉院可热闹了!”
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听着含絮在她耳边幸灾乐祸,“芙蓉院里闹了一晚上的蛇,吓得江氏晕过去好几次。现下她也不敢在芙蓉院里呆着,连睡觉也不敢了,硬熬着呢,只恐睡梦之中又有蛇缠上了她。”
“她活该!只恨不能吓死她,给雪墨偿命去!”
聂相宜忿忿的声音里仍带着些鼻音,又吩咐含絮让阳秋找块好地方将雪墨安葬了。
只是这件事仍不算完。
“含絮,你去把乌姑姑请来吧。虽说身子不适,总也不能落下教习。”
乌姑姑来聂府的时候总有疑惑。聂家大姑娘也不是什么刻苦之人,整日里与她水火不容,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今日怎得这般上进?连病中也不肯落下?
等她到了聂府,见众奴仆面有慌乱,四处洒满了雄黄陈艾,不由得好奇,“这离端午甚早,怎得就撒起了雄黄?”
一问才知是府里闹了蛇,连侯夫人也吓病了。虽说惊蛰刚过,蛇虫始出,可偌大侯府人来人往,好端端的怎会闹蛇?
乌姑姑心中纳罕,一边往晴方院走去。
只是她方到院中,便被含絮拦住了去了,“姑姑留步。”
乌姑姑自恃身份,不想会被她拦住,不由得皱眉看她。
含絮只是脸上堆满了笑,“姑娘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姑姑,不如姑姑就在院中教习便是。”
聂相宜坐在窗下的桌前,顺势捏着绢子佯做咳了两声,“咳咳。”
“大姑娘既是病中,放下两日也可。”乌姑姑远远看着聂相宜苍白面颊,病容倒是做不得假。
只是她嘴上虽是如此说着,却不由得不耐烦皱眉。她向来得诸世家礼待,何曾有过站在院中,隔窗教习的时候?岂非无礼?
于是她皮笑肉不笑地哂了一句,“姑娘怎得在病中,反而勤谨起来?”
聂相宜又咳了两声,“我原是想着,乌姑姑教我辛苦。有一份礼,还得赠与姑姑才是。这才着急了些。”
说着她吩咐含絮,“含絮,将我备好的谢礼交给姑姑。”
含絮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从屋内取出一方镂空雕花的红木锦盒来,递至乌姑姑手中。
乌姑姑接过那锦盒,总觉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好端端的,送什么礼?
她面上仍是体面的微笑,“多谢姑娘。”
“也不知我准备的礼物合不合姑姑心意。姑姑不如打开看看?”
乌姑姑犹疑稍许,伸出手打开锦盒。
“啊——”
锦盒方才开了一条缝,乌姑姑顿时瞳孔紧缩,忍不住惊叫一声,慌张撤了手。那红木锦盒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从中跳出一只硕大丑陋的青黑色癞□□。
它乍然被摔,亦猛地惊跳起来,窜到乌姑姑的脚上。
“呱——”
聂相宜捂着绢子,弯眼咯咯轻笑起来,“金蟾报喜!可是好兆头呢!姑姑可还喜欢我这份礼?”
乌姑姑哪里顾得上她,被脚背上的□□吓得骤然色变,忙提起裙摆甩着脚背,想要摆脱了那骇人玩意儿,一时间差点连绣鞋也甩飞了出去。
这般滑稽模样逗得聂相宜花枝乱颤,“姑姑一向教我端庄持重,怎得今日自己倒是这般轻浮随便?”
一番折腾,乌姑姑气得脸色青黑,阴沉着一张脸,远远望着聂相宜。
“姑娘实在无礼。不敬长辈、不睦姐妹。”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此德行,实是不配嫁做人妇的。”
她是京中出了名的教养嬷嬷,有她这句话,往后聂相宜在京中,只怕是再难议亲。
“你以为我会在意?姑姑这话,吓吓别的世家贵女或许派得上用场。”
聂相宜嗤了一声,“用一些莫名又无聊的规矩框住自己,只为了一个能让夫家满意的好名声,我还嫌累得慌呢。”
乌姑姑亦是冷笑,“这般豪言壮语,等得姑娘议亲之时,再说不迟啊。”
说罢拂袖而离去。
含絮看着乌姑姑离去的背影,“总算是给姑娘出了一口气!”
聂相宜冷言道:“她若是不与江云娥沆瀣一气前去告状,江云娥又怎么会把主意打在雪墨的身上?有本事冲着我来啊!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猫下手算什么本事!着实令人不齿!”
含絮却有片刻迟疑,她脸上露出些担忧神色来,“只是这乌姑姑说话的确有些分量……若她真误了姑娘议亲可怎么好。”
聂相宜扬着下巴轻哼了一声,“我才不怕呢!”
含絮又道:“姑娘此次回京,本就是老将军想着姑娘到了议亲的年纪,否则何必来受这份委屈!”
聂相宜想起回京城的前日,外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鄯州偏远,总不能耽误了阿兕。无论家世渊源,一切只要我们阿兕喜欢即可。”
她脑中无端便浮现出那张面具下的漂亮眼睛来。若是与他议亲……
她突然便红了脸。
这般模样,倒是吓了含絮一跳,“莫不是又发热了?姑娘不该将窗户开着受风的……”
“含絮。”她却歪头看着含絮,红扑扑的脸蛋上,眼眸亮晶晶的,“我们去找三殿下吧。”
她抿了抿唇,又补充道:“上次他替我说话,还帮我找猫,我还未曾谢过他呢。”
“待姑娘身子好些再说可好?”
如此又过了几日,府里仍是闹蛇不止,江云娥接连数日不敢阖眼,兼之受了惊吓,病得起不来身。
聂相宜倒是借着风寒的由头,图了个清净,看了几日的热闹。
等得她彻底痊愈,这才迫不及待地拉了含絮,朝神策司的方向去了。
谢知下值向来没有定数,如今四处守卫,聂相宜又翻不了墙头,便只能在神策司门口等他。
门口两只镇门石狮威风凛凛,神策守卫目不斜视。聂相宜等得百无聊赖,只用抠着石狮的眼珠子玩。
直到天色逐渐暗沉,聂相宜脚都站软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终于响起,她又看见了谢知的身影。
她挥了挥手,刚想跟谢知打招呼,却不曾想他根本没看见她,俯身便上了马车。
“殿下!”聂相宜急急唤道。
还是凌竹先瞧见了她,“殿下,是聂大姑娘。”
谢知冷清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何事?”
聂相宜忙想上前,却因脚站麻了,一挪步子便突然踩了裙子,朝前趔趄了一下,被含絮堪堪扶住。
这般手忙脚乱的模样让聂相宜后知后觉地有些丢脸。她粉白的脸颊泛起红晕,指尖搓着衣角,嗫嚅着问道:“殿下……我可以先上马车再说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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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凌竹惊讶地看了一眼聂相宜。
她竟半点不似其他世家女子那般循规蹈矩、自矜稳重,居然主动提出要与自家殿下同乘。
更何况三殿下向来冷清淡漠,怎会轻易应下。就连几日前许是因着下雨允她上了马车,这之后却是命人换下了车内一应物什,想来也是不喜的。
他的目光落在马车帷裳之上。
果然,殿下并未允她上马车,“何事直说便是。”
聂相宜看了一眼凌竹,又捏紧了袖
中的东西。有凌竹在这里看着,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将送他的礼物拿出来了。
她瘪着嘴,话里还带着些瓮瓮的鼻音,“可是我等你等得脚都麻了呀……”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就像是底气不足在撒娇似的。
马车内是良久的沉默。
凌竹已然明白自家殿下的态度,于是颇有眼色地上前,准备礼貌地请聂相宜离开。
“聂姑娘……烦请让……”
“罢了,让她进来。”只是他才刚开口,便听得马车内有声音传来。
声音平淡,似乎不带丝毫情绪。
凌竹按捺下心中的讶异,表情毫无波澜,转身为聂相宜撩开帷裳,“聂姑娘,请。”
谢知紧绷着下颌,看着聂相宜提着裙子轻快地上了车。
当那股熟悉的清郁栀子香气钻入他鼻尖时,他竟不知自己方才鬼使神差,为何允她上了马车。
他厌烦地微微皱了皱眉。
她一见他,眼睛便倏地明亮起来,一边朝他施以一礼,一边眉眼弯弯地叫他,“殿下。”
她的视线毫不躲避,羽睫随着眼睛的轻眨而闪烁,就连鼻尖那颗小痣也变得生动起来。而谢知手中书卷依旧,并为看她,只问,“何事。”
聂相宜的指尖在袖口处摩挲了片刻,似乎是在想着怎么开口,“我……我是来谢殿下的……”
谢知墨黑的眼眸一凝,视线忽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目光兀的相撞。这双她记了许多年的漂亮眼眸,此刻正安静地注视着她。
这个认知让聂相宜莫名紧张起来,她搓着衣角,眼神忽而躲闪起来,“多……多谢殿下上次帮我寻找雪墨……还有……还有在齐国公时为我澄清……”
还未等到谢知的回应,就听得外头凌竹的声音通报:“殿下,小裴大人正在府上等着殿下。”
“知道了,先回府。”谢知应了一声。
他不再看聂相宜,视线重新落在书卷之上,声音冷淡,“你已谢过,可以走了。”
聂相宜先是一怔,忙急急说道:“还没!还没!”
说着她便准备从袖中拿出谢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