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鱼徽玉从鱼倾衍亲随口中所知,这几日在府上远远遇见鱼倾衍,总见他面色沉郁,鱼徽玉绕道避着他走,生怕无端惹祸,被他迁怒。
近日父亲可以下榻了,鱼徽玉前去父亲院中问安,听到里头又有来客,这次是关着门,听不到里面的风声。
问了老管事,说是张太师来访。
两位长辈在内,鱼徽玉不便打扰,先行离开了。
室内沉香袅袅,侍从屏退,张太师与平远侯对坐弈棋,聊及要事。
“近来朝中似有异动,大理寺查得紧。”太师落下一子,白玉棋敲在青石棋盘上,清脆一响。
平远侯被他拉着下棋,一边捻着黑子思考棋局,还要一边听他说的话。“我侯府自是最清白的。”
“负责此事的是左相,沈朝珏近年在朝中风头正盛,圣上很是倚重。”此前张试受前祭酒之托引用沈朝珏,见识过其才谋,同是认可,“说来此子确有其才,可惜了与徽玉的姻缘。沈氏在前朝累世清贵,燕州楚氏又是望族。”
平远侯执棋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张试,这一月来,沈朝珏日日到府行针,是个寡言沉稳的性子,他还想女儿怎么会心仪这样的男子。
不过是皮相生得俊俏罢了,这样白净的文官在军中定待不了半月。
平远侯冷哼一声,沈朝珏那样的性子定会亏待他女儿。
“徽玉那么傻,定是被他欺负了也当吃亏是福,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她会和离?”平远侯在女儿成婚后远征北地,临走前还嘱咐过长子,让他见机接徽玉回来,谁知不到半年,沈朝珏被贬,女儿也跟着人家去了燕州苦寒之地。
不知长子有没有依言照看他妹妹。
张试笑了笑,“三个孩子,是不是徽玉最不省心?”
“不是的,三个孩子都很省心。”
他常年在外,不能照顾他们,亦不知如何管教,纵使犯下大过,也只能说是他这个父亲的失职。
今日晴空万里,天光正好。
院中绿荫匝地,向阳花逐日而转。
皇帝要开设女学的消息传遍大康,京州议论不休。再如何是皇帝定下的事,学堂开始着手招收女学生和女师,现在京中盛传,有一位燕州来的女师才高八斗,比朝中文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鱼徽玉曾在燕州待过,她当时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满腹经纶的女先生,想来是后起之秀。
在家无趣,鱼徽玉唤来小灵,准备出门。
她有段时日未见陆晚亭了,上一回相见,还是逛西市的时候,那时陆晚亭身子稍愈,提出要出门走走。数日未见,鱼徽玉不知她现况如何。
陆晚亭的居所外,房门紧闭。鱼徽玉还未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陆晚亭的哭骂声,夹杂着男子的嗓音。
鱼徽玉心下骤紧,陆晚亭孤身一人独居在此,不会是叫人盯上了?她当初与周游和离,周游几近是净身出户,身家都留给了陆晚亭,她一个女子有这么多钱财傍身,最是容易招人觊觎。
怕陆晚亭遭遇不测,鱼徽玉急急踹门而入,木门“哐当”一声弹开,屋内人闻声瞬时冷静下来,双双转来目光。
鱼徽玉一诧,见
到与陆晚亭发生争执的男子竟是周游。
周游立于陆晚亭身旁,陆晚亭泪流满面,屋内花瓶杯瓷被砸碎一地,狼藉不堪,无处落脚。
“徽玉,帮我赶走他!”陆晚亭泣不成声,她手紧捂心口,呼吸有些困难。
“好好,我这就走,你莫要动气。”周游满眼担忧,脚下想走却又担心陆晚亭的身子。
鱼徽玉见状,上前推着周游离开,周游一步三回头,愣是被鱼徽玉推出了房门外数步。
“你怎么来了?”鱼徽玉轻声责问。
“我实在放心不下她,你帮我进去好好安抚晚亭,今日是我唐突了,日后我不来就是了,方才我看她气色不好,是不是没有好好服药?”周游懊恼不已。
“我自会照料她,只是你莫要再出现了。”鱼徽玉道。
“多谢你,她在京中无亲无故,现下只有你能与她说几句知心话,你同她一起怎么骂我都好,只要她安康无事。”
鱼徽玉点点头。
周游走后,鱼徽玉重返屋内。陆晚亭已经擦干泪痕,蹲在地上收拾残局。
“我来吧。”鱼徽玉连忙上前扶起陆晚亭,安顿她在榻边坐下,再去那笤帚清扫碎渣。
待一切收拾好,鱼徽玉缓步到陆晚亭身侧坐下,轻轻拥住了她。
“徽玉,可是吓着你了?”
“没有,姐姐与我同去侯府住下吧,你独居于此实在危险。”鱼徽玉后怕,她一个弱女子,若是碰上歹人该怎么办。
这次陆晚亭沉思良久,颔首应下,只是她不愿打扰侯府,仅愿意在京中另寻住处。
鱼徽玉见她答应便好,回府后立刻让人在侯府附近为陆晚亭寻了一处清净宅院。
新居还在清理,鱼徽玉请陆晚亭先去侯府小坐,等侍从打扫完后,再陪同陆晚亭过去。
做完这些,鱼徽玉回来已是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映在眼眸里似火烧。
这些天在侯府,鱼徽玉没怎么遇上鱼倾衍,他忙于应对大理寺清查,看起来很是烦心。遇到他,鱼徽玉也会变得烦心,可到底是家人,鱼徽玉又不免担心吏部会发生变故。
“那女子是何人?”才回侯府,就撞上鱼倾衍。
“我认的姐姐。”鱼徽玉答。
鱼倾衍早知道那是周游的前妻了,“你倒是喜欢和外人走得近。”
大理寺与吏部相对的这个节骨眼上,他的亲妹妹还与大理寺卿的前妻往来密切。
鱼徽玉静静地看他,没有要辩解的意思,鱼倾衍等不到她回话,不再在这耗费时间。
等鱼倾衍走了,鱼徽玉舒了口气,她算是寻到应对鱼倾衍的办法了,就是受下他的一切冷嘲热讽,不理他便是。
“长公子真是的,怎么与小姐这般说话。”回到院子,小灵才敢小声抱怨。
这些年府上侍从都看得分明,长公子远不如二公子对小姐关照。
“许是他最近在朝堂上被沈朝珏针对,回来想拿我出气。”鱼徽玉揣测。
不论是从前京考还是现下朝野,沈朝珏总压鱼倾衍一头,而鱼徽玉又曾偏向过沈朝珏,她猜鱼倾衍奈何不了沈朝珏,便来寻她的错处。
足足十日,吏部审查风波才平息过去。
新帝擅人心,前脚查完吏部,后脚召吏部几位要臣去宫中挨个交心。
新帝登基以来,不断政改,力行新政,民间都赞其为明君,只是收权之事非一日之功。京中权贵众多,手握重兵的有平远侯和定西王,大康世家大族又分布各州,若操之过急,很容易引起各家族不满。
“朕登基不久,根基未稳,朝中风吹草动都极有可能引发大变。”皇帝叹声道。
“臣能明白。”鱼倾衍恭声应道。
“平远侯身体可好些了?此乃朕最忧心之事,军中不可没有侯爷,之前朕让左相替朕去探望多次,朕居宫中,不便出入。”皇帝道。
“回陛下,家父好许多了。”
几句寒暄后,皇帝才命人退下。
鱼倾衍步出紫宸殿,彼时已过早朝多刻,宫道上只有寥寥宫人垂首而行。
直至对面走来一位美人,宫女紧随其后,迎上鱼倾衍连忙躬身行礼。
“侍郎大人。”徐清漓微微欠身。
“徐妃娘娘。”鱼倾衍还以一礼。
短暂相逢,二人擦身而过,行出数十步,女子蓦然回首,望向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吏部审查终于尘埃落定。
不光是吏部,就连鱼徽玉都松了口气,这十日鱼倾衍阴气沉沉,惹得整个侯府都怪怪的,气氛诡异,侍从们都小心翼翼,侯府上下笼罩在阴郁里。
当下皇帝格外关注女学之事,不到半月就开课了,入学的皆为高门大户的女子,还有可通过考试入选的平民之女。听闻就连公主都要在女学听课修习。
女学之中不仅可以听经讲理,还可以学习礼乐棋艺。上京贵女跃跃欲试,就连姚诗兰都不例外。
刚得知消息,姚诗兰就迫不及待地来平远侯府将此事告知给鱼徽玉。
“女学初开课,宫中举办诗宴,那位燕州来的女师也要来。”姚诗兰兴致勃勃道。
“我不想去。”鱼徽玉应的很快。
其实她一直不太喜欢读书,不喜欢写文章,昔日不过是因沈朝珏短暂感兴趣过。
以前她为沈朝珏与家中作对,现在鱼徽玉只想为家中做些什么,对玩乐已经没了当初的心思。
“听我爹说侍郎会去。”
“那我更不去。”
“可我听闻那位女师才学过人,年纪轻轻又生得美。徽玉,你当年在国子监一夜开窍般学问大进,你真不想去看看吗?”姚诗兰仍不死心,劝说鱼徽玉与她一同去,“那个燕州女师,好像叫孟什么。”
“孟兰芷?”鱼徽玉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姚诗兰想起来了,又疑惑,“你怎么知道?”
若真是她,鱼徽玉就熟悉了。
当年在燕州,鱼徽玉第一次到楚府,见到的人除却沈朝珏的母亲和楚灵越,在场还有一位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娘。
初次见面,那女娘静立楚夫人身侧一言不发,但鱼徽玉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
还是后来楚灵越与她说,那是楚府上的远房姑娘。
据说关系甚远,楚氏是燕州将族,孟兰芷父母都是在燕州军中为将,与楚家主一同御敌时不幸阵亡,楚家主于心有愧,将襁褓中的女婴带回府中悉心抚养。
楚家主对女婴很是喜欢,他四十年岁才有了第一个女儿。楚家主对女儿极为宠溺,以致于在她后来铁了心要嫁给贬来燕州的前朝罪臣之后时,会无奈答应。
那沈郎生得丰神俊朗,可惜那小子福薄命短。女儿与他成婚不过数月,他就在赴京途中出了意外,噩耗传回,女儿哭了很久。
老夫人心疼独女,劝她回府,待女儿回到楚府,才发觉已有身孕,还不顾众人劝说,执意要生下孩子。
当初二老口上说不要这个孩子,等外孙降生后,又是疼惜得不行,甚至比对亲儿子还要好。
身为他们唯一的儿子,楚灵越对此很是不满,加之亲姐姐还总是对已故姐夫的遗物垂泪,更令楚灵越对这沈家父子意见颇深。
听闻这一切,鱼徽玉才了然为什么沈朝珏是这样清高的性子,京中说他是寒门子弟,以为燕州贫苦,殊不知楚氏富可敌国,他算得上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贵公子。
楚夫人丧夫时年纪尚轻,生有倾城之容,还饱读诗书,通晓医理之术。然生下儿子后,她没有再婚,留在楚府协助母亲打理事务,将府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鱼徽玉对她印象是位严厉的美妇人,想起她打沈朝珏的那记耳光,怕是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降得住沈朝珏......
到楚府的第二日,鱼徽玉清早就起来了。清晨的空气寒凉,天还没亮,沈朝珏
指尖在身侧触了个空。
“你在干什么?”沈朝珏撑起身,看到鱼徽玉已经穿戴齐整,在镜前理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