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你屋里有清楚点的镜子吗?”鱼徽玉看向声源。
沈朝珏寝屋是很寻常的未婚男子房间,没有女子用物,连面像样的铜镜都没有,全是安放整齐的书卷笔砚。
沈朝珏掀衾下榻,赤足走到鱼徽玉身畔,她正拿着石黛描眉,对着一面从京中带来的小镜。
窗外整夜飞雪未歇,屋内虽生了暖炉,仍沁着几分寒意。
鱼徽玉看他只着单薄里衣,不由催促,“你去把外衫穿上。”
沈朝珏未理会,从鱼徽玉手中接过石黛,屈膝蹲在她面前,手轻托她的颈子,细细为她画眉,口中还说,“要什么镜子。”
“你画的好不好?不要画歪了。”鱼徽玉忧心忡忡。
“别吵。”
沈朝珏动作轻缓,目光专注,鱼徽玉与之相隔甚近,能从他眸中看见自己的脸,石黛扫过双眉的感觉细痒,鱼徽玉不觉攥紧了衣袖。
因为是单膝跪在她面前,沈朝珏要微仰看她,过了片刻,他拉开距离,端详鱼徽玉的脸,“好了。”
鱼徽玉执镜左右照看,“你画的挺好的。”
“待会我让人送面铜镜来。”沈朝珏起身,将石黛搁在桌案上。
二人在京过得简朴,昨夜侍女从来了崭新衣裙给鱼徽玉,作料极好,绣工精细,鱼徽玉着身,不比她在侯府穿的差。
“我原以为你家境贫寒。”鱼徽玉收整好妆匣,轻声道。
“那你还愿嫁给我?”沈朝珏没想过鱼徽玉会这么以为,他对钱财没多大兴趣,还是权势更引人倾心。
“愿意。”鱼徽玉轻喃。
“如果我过得很差,我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沈朝珏背对着她换衣,他褪下里衣,露出紧实的腰背,又很快披上白衣。
“为什么?”鱼徽玉心跳一顿。
“不想跟着我的女人过得差。”
第25章 也讨厌他
侯府深院。
鱼徽玉闺阁中。
“燕州来的女师,莫不是沈朝珏认识?”姚诗兰转念一想,沈朝珏是燕州人,听说他母族在燕州是大家族,都是燕州名人,互相大概熟知,没准沈朝珏识得这位燕州名师。
“是他远房的妹妹。”鱼徽玉道。
何止是沈朝珏认识,鱼徽玉对孟兰芷也颇为熟悉。
当初鱼徽玉与沈朝珏成婚未满一载,他便因大理寺同僚失职受牵连,被贬燕州。
燕州苦寒,若换作旁人得知被贬此处,定会哭天喊地。沈朝珏和鱼徽玉不同,燕州是沈朝珏母族所在,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
初次踏入燕州境地,天上落雪不大,寒意却刺骨。
一夜飞雪,燕州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白雪皑皑。
第二日鱼徽玉起了个大早,梳洗妥当,她想着到了楚府,理当去向沈朝珏的母亲敬茶。只是鱼徽玉经世不深,不懂这些婆媳规矩。她出生时祖母祖父就不在了,未曾见过母亲与祖母是如何相处,只依稀听好友姚诗兰曾提过她姐姐嫁过去给婆母敬茶的事。
以前在侯府时,兄长就教诲过她,要尊长,要知礼数。
沈朝珏听说鱼徽玉起早是为了敬茶,道她是自讨苦吃。
“她是你母亲,你许久没回家了,她不会想你吗?”鱼徽玉柔声道。
若是她母亲还在,离家这么久,母亲定会想念她的,幼时母亲就常常在江东因想念长兄和二哥哥流泪。
“她更想我待在京城。”沈朝珏随口回她,手上的动作是在系腰带,玉带环过,勾出劲瘦的腰身。
“你不能这么说,哪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孩子,你陪我一起去吧。”鱼徽玉想起昨日,他母亲见到他确实不那么高兴,她想让沈朝珏趁此去与楚夫人好生谈谈。分开这么久,总有话要说。
窗外天还是黑的,格外沉寂。
“不然?你应付得了她?”沈朝珏很快穿戴好衣物,白衣银冠衬得他冷冽如玉。
屋内点了盏昏黄灯烛,光晕朦胧描绘出周遭模糊轮廓。
鱼徽玉推开门,冷风灌进来,很快有侍从过来,问她是不是传早膳。
鱼徽玉没想到屋外有人守夜,点点头说了句“劳烦”。
早点很快被送过来,是两碗牛肉热粥,两个人坐在桌边,粥里有芹菜段,鱼徽玉拿着玉勺仔细翻搅,将芹菜段剔到一旁,可稍一动勺,芹菜又混入粥中。
“不要挑食。”沈朝珏说她,把她挑出来的芹菜舀到自己碗里。
“味道很怪。”鱼徽玉说的是芹菜。
“你吃这个。”沈朝珏把牛肉放在她碗里。
鱼徽玉早膳吃得少,略吃了几口就道,“我吃饱了。”
出门前,鱼徽玉披上绒白大氅。燕州太冷了,沈朝珏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冷,许是在这里习惯了。
鱼徽玉没来过这等天寒地冻的地方,她微微缩颈子,躲在大氅里,见沈朝珏还能在前面身姿端方地走路,忽生顽念,把冰冷的手悄悄探入他的衣襟,里面一片温热。
“你做什么?”沈朝珏皱眉回头看她。
鱼徽玉飞快收回手,故作无事发生,“不是我。”
“我看见了。”
再说这里又没别人。
鱼徽玉得逞一笑,眉眼弯如新月。
沈朝珏向她伸出手,鱼徽玉略作迟疑,将手轻轻放入他掌心,他握着她的手,掌心温暖,裹住她冰凉的指尖。
楚夫人每日清早必亲自查点府上库房,鱼徽玉踏入院门时,她正在凝神翻阅库房账本。
“阿娘。”
这一声呼唤对楚夫人而言太陌生了,是女子的声音,嗓音清柔婉转。
她抬头,望见门口的小女娘和儿子,他们站在廊下,廊外细雪飘进来,落在他们发上,“进来。”
鱼徽玉缓步迈过门槛,堂上除楚夫人外,还有昨日那位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娘,那女娘端坐在楚夫人身边,似乎在协助楚夫人整理账目。
“有什么事?”楚夫人声音不冷不热,现在尚早,楚府一大半人都沉浸睡梦之中,而这小女娘那么早来寻她。
半年前楚夫人见到儿子寄来的书信才得知他在京城娶了妻,还是侯爷千金,而上一封书信带来儿子在国子监任职的消息。
侯爷千金能嫁给国子监小官,想想就不简单。
“昨日来府,未来得及向阿娘奉茶,今日徽玉特来补上,望阿娘莫要怪罪。”鱼徽玉端过热茶,恭敬呈送到楚夫人面前。
沈朝珏站在原地,鱼徽玉回首递他一个催促的眼神,沈朝珏这才上前,将茶盏端到了楚夫人面前,淡声道,“母亲,请用茶。”
楚夫人扫了二人一眼,片刻后接过茶盏浅抿一口。
她是望族之女,礼节周全,再如何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姑娘。
鱼徽玉见她饮过茶,面上露出喜色,取出离京时准备送给婆母的礼物,是一只玉镯,成色中等,花了很多银钱购置的。
鱼徽玉本就担心婆母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见识楚府富贵后更是摇摆不定,犹豫这样成色的玉镯对楚夫人来说是不是难以入眼。
楚夫人收下了,她面上平淡看不出喜厌,像是礼节性的接纳,倒是一旁的小女娘眼里有几分嫌色。
“你来燕州,你家里人可知道?可要写一封家书回去?”楚夫人问她。
“知道的。不必写家书了......”鱼徽玉回答,此行鱼倾衍再清楚不过,他定会修书告诉父亲的。至于家书,楚夫人应是还不知道自己为了她儿子已经和家中闹翻了,此事一时难以解释,鱼徽玉想后面再慢慢告诉楚夫人。
“缺什么就与府上侍从说。”楚夫人转向身旁的小女娘,“兰芷,你带鱼姑娘在府上走走,我有几句话要与朝珏说。”
小女娘起身,走到二人身边,她扫了鱼徽玉一眼,又不像在看鱼徽玉。
鱼徽玉闻言看向沈朝珏,沈朝珏与她说,“你先去。”
母子二人应是有话要单独谈,鱼徽玉点点头,随那小女娘出去了。
雪还在
下,侍从为二人呈上伞。
鱼徽玉接过,撑伞的动作间,那女娘走在了前头,鱼徽玉快步跟上。
那女娘生得眉目清秀,五官标致,看起来秀美,却与京城娇柔贵女有些不同,步伐自带一股雷厉风行之气。
路上,那女娘开口问鱼徽玉。
“你叫什么?”
“鱼徽玉。”鱼徽玉回道。初见她,鱼徽玉还以为是楚夫人身边的侍女,但她衣着较侍女华贵许多,又常伴楚夫人左右,倒像是楚夫人的女儿。
“你呢?”鱼徽玉见她没有要告诉自己名字的意思,便主动问了那么一次。
“孟兰芷。”
姓孟,楚府姓孟的女子。鱼徽玉心生疑惑,但觉得第一次谈话冒然问别人这些不好。
孟兰芷随意带她去了府内几处地方,未作讲解是何处,一路上打听般地问她,“你是侯府嫡女?”“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平远侯?”“你怎么会嫁给沈朝珏?”
她不像鱼徽玉考虑那么多,问的都是私事,甚至还问,“你不觉得沈朝珏这样的人很让人讨厌?”
“不觉得。”鱼徽玉一一应答。
孟兰芷听到回答停下步履,转过身凝视鱼徽玉,鱼徽玉与对方目光相接,明眸清亮,没有意识到不妥。
“你很讨厌他吗?”鱼徽玉反问。
孟兰芷别过脸去,“很讨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原来是讨厌沈朝珏的人。
鱼徽玉习以为常了,沈朝珏的性子确实不讨喜,任何人讨厌他都不奇怪。
鱼徽玉想,是不是沈朝珏得罪过她,或是做了惹她不快的事。念及对方看起来真切对沈朝珏厌恶至极,且沈朝珏是她夫君,鱼徽玉思忖好安慰的话。“他有时候是会有言行失当的地方,说话也难听,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些你都知道,你还要嫁给他?”孟兰芷突然急声追问。
鱼徽玉微诧,她不解孟兰芷怎么了,为何如此激动。孟兰芷似乎不想她嫁给沈朝珏,是为了她好?
可能是意识到失态,孟兰芷平复语气,“算了,你要逛便自己逛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