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宴选票全凭文士喜好,不能完全以此定下输赢。”鱼徽玉轻声道,在她看来,孟兰芷与徐清漓难分伯仲。
“理是这么个理,可侍郎大人三票都给了那孟女师。”姚诗兰冷哼道,虽对孟兰芷的文才心服口服,但见一个外来寒士得此青睐,心中实在不快。
“他行事向来谨慎,选票定是有过斟酌,怎么可能全凭喜好。”鱼徽玉对鱼倾衍还有些了解,比起个人情感,他更会权衡利弊。
“这倒也是,总好过投与徐妃娘娘。”姚诗兰颔首。
鱼倾衍会把票给徐清漓,那便更不可能了,远不如会把票给她们二人的可能大。
与沈朝珏相比,鱼倾衍更懂得避嫌,他与徐清漓幼时定下婚约,后徐氏公然悔婚,徐清漓入宫为妃。
在婚约解除前,二人是京城众人眼中公认天生一对的才子才女,是天赐良缘,声名相当于远在燕州沈朝珏和孟兰芷。
那时鱼徽玉已经离了侯府,听说了徐氏与侯府退除婚约的消息,心中诧异不已,不知其中是何原由。京中士族联姻,非到万不得,绝不会轻易解除。而徐氏此举,无异于打了侯府一记耳光,是不给侯府留颜面。鱼徽玉难以想象,素来将家族颜面看得极重的鱼倾衍,该是何等神情。
鱼倾衍只是扫了眼徐公亲笔所书的退婚书,面色淡漠如常,礼回长信,祝女方另觅良缘。
被女方退婚,京中暗议不断,有人当笑话看,而鱼倾衍此举端方从容,气度恢弘,彰显江东望族雍容大度。朝中言论矛头更是直指徐公不守承诺。
婚约解除前,徐清漓时而会来侯府作客,鱼徽玉对她印象极好,温婉得体,不像是会主动提出退婚之人。
记得有一回,徐清漓来访时,恰逢鱼徽玉被鱼倾衍训斥,鱼倾衍罚她去抄写家书,鱼徽玉向徐清漓递去求救的眼神。
徐清漓见状会意,上前柔声求情,“想来徽玉是无心之过,长公子还是且谅她这一次罢。”
鱼倾衍不会拂了客人的面子,瞥了鱼徽玉一眼,“今日徐小姐为你说话,下次不可再犯。”
自此以后,鱼徽玉对这位准嫂嫂愈发好感,心中暗想,来日她嫁来侯府,想必自己日后定会少受些责罚。
徐清漓待她极好,每回来都会带些珠钗环佩作为礼物,还会为她父亲捎来伤药,这般贤良温婉的女子,谁若娶了,真是莫大的福气。鱼徽玉有时甚至觉得,嫁与鱼倾衍,反倒委屈了她。若她真进了门,自己定要待她更好些。
只是再相见,她已成宫妃。
到底是徐清漓自己的选择,鱼徽玉无从得知他们二人会不会遗憾神伤,毕竟十数年情谊,一朝断尽,连她都为之可惜。但确实二人在退婚后不再互相联系打扰,纵有迫不得相逢,也会恪守礼数,避嫌当作不相识,从未落过旁人半点口实。
鱼徽玉和离后想像他们一样,与沈朝珏决绝,她以为沈朝珏也是如此作想,过了一年,没想到沈朝珏还与她说要和好。真是可笑,既然说了和离,她便不会回头了。
“对了徽玉,你还有一票呢。”姚诗兰说罢,将装着票纸的小竹筒给鱼徽玉。
鱼徽玉旋开竹筒,倒出一卷纸笺,徐徐展开,上面写着一个珏字。
笔迹再熟悉不过,鱼徽玉有些恍惚,在从前,沈朝珏书信文书习惯只落款一个“沈”字,朝中沈姓官员不少,鱼徽玉问他为何要落款“沈”,“珏”字不是更好辨认。他却说,“沈”是沈氏的沈,不是他一人之名。
沈朝珏却说“沈”是沈氏的沈,不是他一个人。旁人也许不解,鱼徽玉了然,却也惑然,他从出生就为沈氏的荣光而来,做的所有都为沈氏。鱼徽玉想问他,沈朝珏你真的在为你自己而活?她终究没有问出口,这个问题太突兀了,太奇怪了。他大抵不会在意答案,她却隐隐心痛。
“是谁?”姚诗兰见鱼徽玉容色静默,不免好奇。
“不认识的人。”鱼徽玉将纸笺重新塞回竹筒,指尖轻按,合上了竹盖。
“你写得那般好,若换作是我,也会投给你的。”姚诗兰挽住她的手臂,语气真诚。
“我的票也会给你。”鱼徽玉莞尔,与好友相视一笑,今日的疼痛与不快都烟消云散。
此次诗宴,孟兰芷一举夺魁,陛下亲赐金令,许她自由出入宫禁。
消息传遍上京,孟兰芷被冠以“大康第一才女”的名头,风光无两,昔日徐清漓这个“上京第一才女”,很快光芒被掩去几分。
皇帝宠爱徐妃,为抚徐妃,特赐珠玉宝冠,以示恩宠。
只是那次诗宴上,众人不知左相为何只坐镇一轮就离开了。
深夜相府内。
楚灵越打抱不平,“说好为小八助威,你怎的半途就走了?”
“我在与不在,她都会是魁首。”沈朝珏面色沉静。
此次诗宴本就是皇帝设立,由鱼倾衍监行,不论过程如何,最终花落谁家,不过是陛下的意思。即使他不在场,鱼倾衍亦会把控局势。
“你真以为我夺得第一,全靠圣意?纵使没有陛下授意,我照样能拔得头筹。”孟兰芷冷笑一声,看向正在翻阅书卷的青年,“上京文士不过如此,即便是与你对诗,你也未必能胜我。”
“不过赢了一场诗会,便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倒看今日写得比你好的比比皆是。”沈朝珏合书起身,不欲多留。
“在你眼里,谁能比过我?徐妃娘娘?”孟兰芷语含讥讽。“还是鱼徽玉?”
第一轮票选,她借由看遍所有人的票,唯独没有沈朝珏的,会是给谁了?
“总之不会是你。”沈朝珏头也不回,步出正堂。
楚灵越见两人一言不合又争执起来,顿感头疼,与孟兰芷道,“你说又惹他做什么。”
孟兰芷来相府,就从侍从口中打探到,左相今日抱着一个女子进了寝屋。
那个女人会是谁?
沈朝珏步入寝屋,浴后格外早地
上榻,锦衾之间隐隐萦绕女子身上的幽兰淡香,若有若无,扰人神思难寐。
历经数月,平远侯的病况逐渐平稳。
从可以下榻,到如今可以上早朝了。
鱼徽玉在府上有时会遇到父亲上下朝的身影。
平远侯在朝堂上露面的机会不多,上朝次数更是寥寥无几,此次在京,上的早朝,比他往年加起来都多。
现下朝野年轻才俊辈出,多是新面孔,各持政见,博弈如棋,攻势激猛凌厉。最令平远侯刮目相看的是左相执掌朝纲之能,确如太师所言,决断有谋,果断深远。
不过平远侯于他,也仅是在政策上有所改观。
见父亲病情好转,鱼徽玉心里自是欢喜,等身体缓过来后,有了精神,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肴。
侯府厨房里,阿瑾跟在鱼徽玉身侧帮着打下手,姑侄二人其乐融融,言笑晏晏。
“阿瑾,帮我拿碗水来。”鱼徽玉正守着炖汤,灶火太旺,锅底快要烧干。
一碗清水递到面前,鱼徽玉伸手去接,指尖触到修长微茧的手指,不像是孩子柔软的手。
鱼徽玉疑惑望去,看到鱼倾衍沉静的连,手上忙碌的动作不由慢下来。
火势太猛,锅中骤然窜起火焰,鱼倾衍眼疾手快地将人往后拉,迅速盖紧木盖,压灭了火苗。
“我的鸽子汤。”鱼徽玉已经嗅到一丝焦糊气味。
方才慢了一步倒水,如今这汤算是白费了功夫。
“此处交给厨子去处置。”鱼倾衍不容置疑,将人带出厨房。
鱼徽玉随他离开厨房,不明所以。
走至厨房外。
一高一低身影相对而立,两张面容俱是清绝,眉目间极为相像。
“不必做了,今日沈朝珏和霍琦会来府上与父亲商议要事,你现在回院里待着,莫要出来了。”鱼倾衍语声平淡。
“他们要来侯府便来,为何要我躲在院里不出?”鱼徽玉秀眉轻蹙,不能理解。
“看来,你倒是盼着能见到沈朝珏。”
第29章 不像演的
日光有些刺目。
鱼徽玉听鱼倾衍说起霍世子与沈朝珏将至侯府,午间便要在府中一同用膳,竟让她不要出院子。
她是要见不得光,需躲藏藏的老鼠?为何要避着这二人,鱼徽玉心中无愧,越是从容自若。
“随你怎么想。”鱼徽玉转身欲走,临走前,她看他一眼,“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
相府回来那日起,鱼徽玉想明白了,与其出演兄妹情深的虚假戏码,不如直言挑明。免得他累,她也累。
鱼倾衍静立原地,目送她身影离去。
她竟然说讨厌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厨房通往前院的路颇长,一连数日没有下过雨,天色澄明,风过廊下,拂动女子衣角。
鱼徽玉想着方才鱼倾衍所言,霍琦与沈朝珏要来侯府。她虽口上与鱼倾衍说得坦然,不在意他们要来,心下却亦是不愿与那二人相见。
身后有人朗声唤她,“小千金。”
鱼徽玉转身,来人正是楚灵越,他大步流星近前,笑容明朗,“心情不好?”
“没有。”鱼徽玉浅笑否认。
“莫要装了,我方才都听到你与侍郎吵架了。”楚灵越毫不容情揭穿道。
“不是吵架。”鱼徽玉再度否认,她没有与鱼倾衍争,也没有与他言语失仪,怎能叫吵架了。
楚灵越不管那么多,笑道,“我都听到你说讨厌他,正好我也不喜欢你兄长。不如我与你说个你兄长的秘密吧。”
不待鱼徽玉回应,楚灵越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在燕州的时候,鱼徽玉总觉得楚灵越与周游性情有几分相似,但也没有那么像,周游行事与楚灵越相比显得更像是斟酌过一般,懂得进退,更知分寸。而楚灵越则洒脱不羁,更为张扬。
楚灵越压低声音,神采飞扬,“当初我去北地的时候,你兄长也在,夜晚闲来无事,你父亲让将士比试武能,你兄长身为侯府公子,自然首当其冲。说来他真是看不起人,比剑竟然用的不是惯手,偏以左手执剑。虽说打打那些将士们绰绰有余,但我上去了,你知道怎么样吗?仅不过十多招,你兄长便被我打出擂台了。”
“怎么样?听完后是不是心情好多了?”楚灵越眉峰一挑,笑意更深。
鱼徽玉笑了笑。
听完心情真的好多了吗?军中擂台比试都是粗豪武人,不像文官谦谦有礼,鱼徽玉心里想的是,鱼倾衍这般好强争胜之人,于众目睽睽下被打落擂台,他会是什么心情。
怕是从未有过的。
鱼氏是江东武族,即使两位兄长择文路入仕,自幼也都习过武术,且跟的都是父亲或是军中大将练习,再如何也不会逊色到哪里去。
楚灵越还在拿此事逗鱼徽玉欢心,鱼徽玉转开话头,“楚将军,你今日怎么会来侯府?”
“自是为了陪阿七来的。”楚灵越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你有所不知,那霍琦也要来,这世子爷今日在朝堂上向你父亲请要兵符,真是狡黠得很。”
“那你们是来?”鱼徽玉又问。
“当然是为了保护平远侯的兵符啊!小千金,你放心吧,有我在,定不能让霍琦得逞。”楚灵越答得干脆。
鱼徽玉将信将疑,她觉得楚灵越的话,只能信一半。
午时。
正堂里圆桌上菜肴罗列,五个男人坐成一桌,席间暗流隐动,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