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亭姐姐过几日要离开上京,我要去帮她收拾,你也快回去吧。”
鱼徽玉与他一同走出院子,二人并肩而行,碰上迎面而来的三人。
裴静站在鱼霁安身侧,鱼霁安正在与鱼倾衍相谈,看到鱼徽玉,鱼霁安止住话题,“徽玉。”
“徽玉妹妹,”裴静上前,“你要去哪吗?我与你二哥去购置了一匹布料,你来选一些去做衣裳吧。”
“不必了。”鱼徽玉不愿与她多言。
“来吧,无事的,正好我们买的多,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裴静说罢,伸手去挽鱼徽玉的手臂。
鱼徽玉避开她,眉头微蹙,“我说了不用。”
“徽玉妹妹可是不太喜欢我?若是我哪里得罪了妹妹,妹妹开口说出来便是。我知道你定是觉得我以前对不起你二哥,像你与沈大人,有麻烦都是可以解决的。”裴静笑着道。
“我何时说了这些?你这一套哄我二哥还行,不要拿到我面前,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原谅。就算不原谅又如何,觉得我不大度吗?那我就是这样小气自私的人,我不喜欢你,可以离我远点了吗?”鱼徽玉话音未落,忽然面上落下一记耳光,力道说不上大,但足以让她住口。
鱼徽玉微微侧首,秀目微瞠,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二哥。
就连一旁的鱼倾衍和裴静都始料未及。
鱼霁安自己都愣住了,眸中闪过懊悔。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鱼霁安就被重拳打倒在地,一道身影上去,抓住他的衣襟,拳头如雨点落下。
裴静急忙上去劝,“别打了,别打了!”
鱼徽玉立在原地,所有声音都变远,迟迟没有缓过神来,面颊上传来麻木的痛感。
第43章 愿意弥补
每个地方都有令人另眼相看的忠义之族,若说京中是沈氏,江东的仁义世家,便是鱼氏。
在江东,若是有人问起鱼氏,定是人人歌颂。
当年鱼氏家主随先帝出战,立不世战功,后封侯入京,为江东之傲。
鱼徽玉那时年幼,不知这些,她和母亲生活在一座奢华宅院,只在母亲的话里听闻过父兄,他们不常在江东,住在京城。
鱼徽玉听母亲说,她本来也是要到京城去住的,那时母亲已经去过京城了,六年前回到江东,准备再出发京城时,身子很是不适,医师诊断后,得知怀有身孕。
生下女儿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京城路远,只好先与女儿在京城。
身边的人都说京城繁华,鱼徽玉不向往京城,在江东,在母亲身边的日子不差,母亲待她极好,生怕她冻着饿着,常说要等她长大,为她好好妆扮。
可惜母亲没有等到她长大,在鱼徽玉六岁的时候,父亲在京城受了重伤,此事来得急,母亲什么都没准备,独自前往京城,临走前,她依依不舍地叮嘱女儿要听乳娘的话。
母亲在京城照顾了父亲半个月,待到父亲好转,她说要去接女儿过来一家人团聚,回江东的水路上,船遇到风浪翻了。
待侯府侍从找到夫人时,面容姣好的女子面容苍白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远在江东的鱼徽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月后,她没有等到母亲,等到了一行人高马大的侍卫,她需得仰着脸才能看到他们,他们只是说要带她去京城见父兄。
鱼徽玉不哭也不闹,跟着他们走,以为到了京城就可以见到阿娘了。
那时年幼,鱼徽玉对死亡没有太大概念,母亲不曾与她说过这些,乳娘和她说母亲是睡着了,但鱼徽玉知道母亲好像死了,她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哭起来。
“妹妹不要哭了。”年长两岁的二哥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哥哥以后一直陪着你。”
鱼徽玉紧紧抱住他,在江东不常见到二哥,每次见面,他总会带她去买果脯,鱼徽玉盼着见到他。
二哥一直待她不错,在侯府也常常带小玩意给她,被父兄责骂时,二哥是家中唯一帮她说话的人。
二哥老实陈规,在学府时常被人欺负了也后知后觉,鱼徽玉不忍看他受欺负,她讨厌那些欺负他的人。可二哥总是笑笑,嘴上说着不打紧的。
可是越长大,二哥似乎离她越远了。
他越发深沉,她也没有从前那么爱笑。
斗转星移,一切都变得遥远,往日的记忆瞬时模糊得像梦境,唯有面上火辣辣的痛感是真的。
鱼徽玉收回思绪,垂下眼睫,面前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面脉络和血迹都很清晰。
鱼徽玉在擦拭血迹,再上药,手的主人一声不吭,他静静看着鱼徽玉的脸。
鱼徽玉一抬头,便对上他的眼眸,轻叹一声,“你真是疯了。”
方才的一切来得不真实,二哥竟然为了裴静打了她,而后沈朝珏又将她二哥痛打了一顿,硬生生打得二哥满脸是血。
裴静在旁边哭喊,一众侍从上前都拉不开沈朝珏,还是鱼徽玉让他住手,他才停下。
“谁让他打你。”沈朝珏也没料到鱼霁安的做法,像
是本能反应,他当即把人打翻在地。
鱼徽玉按在他伤口上的手指暗暗用力,“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沈朝珏补了句,“谁也不能打你,你爹也不行。”
好端端怎么说起她爹,鱼徽玉轻笑出声,“我爹不会打我。”
“你怎么保证?你以前想过你哥会对你动手吗?”沈朝珏观察她的面颊,没有巴掌印记。
不知道她哥怎么忍心下手的,沈朝珏有点后悔,方才打鱼霁安打轻了。
鱼徽玉不愿再提,转而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我早到晚亭姐姐那了。”
鱼徽玉帮他包扎好,再收拾药箱。
沈朝珏帮她收拾,鱼徽玉皱眉,“你不要以为做这些小事可以弥补从前了。”
“不要动了,待会伤口又裂开了。”
“你想我怎么弥补,我都为你去做。”沈朝珏不听,很快将药箱收拾好。
“也许你不知道,我当初和你成婚,是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肯定过我、选择过我。那时年少,也许你是无心之举,让我有了这样的感觉,误以为被在意。所以纵使你万般淡漠,我也会自己在其中找到一丝暖举当安慰,日子天天这样过,你累我也累。还好最后我看清了,你根本不爱我,我也不爱你。”鱼徽玉说完,默默长舒一口气,心里好受了些。
她与沈朝珏说、与其他人说,她选沈朝珏是看重他的皮相,实则是因为他轻描淡写的几次暖心话。鱼徽玉难为情与人明说这些,总觉得会被人可怜。旁人怎么能理解,她这样的侯府贵女,怎么可能因为“甜言蜜语”死心塌地。
和男色所惑相比,这样会不会显得更糊涂?
真话比假话难以启齿,有些人就是这样,宁可默默做很多事,可若是让他说一句真心话,比受皮肉之苦还难受,可这样难免会受心苦。
沈朝珏认真地听她说完,良久,才干涩道,“对不起。”
怪他,让她有了错误的判断,原来她一直是这么想的,想他不爱她。
鱼徽玉想笑,可莫名觉得太苦了笑不出来。
他说的话是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换一句对不起。
比起对不起,她竟然更希望是“我爱你”,证明他们曾经是相爱的,证明以前的日子都有意义,证明她不是一厢情愿。这世上,谁想被对不起。受了伤害的人,才叫被对不起的一方。
“罢了,我这辈子也没有人和我说过‘我爱你’。”鱼徽玉轻声道,轻到像是对自己说。
亲人也从未和她说过这句话。
但早就不重要了。
“我爱你。”男人声音轻轻的,他看着她的脸。
沈朝珏生了一双狭长冰冷的凤眸,看人时总似漫不经心,此刻竟让人觉得坚定。
他这么多年活惯了散漫冷淡,像燕州的雪,初见的人会惊艳,久了觉得冷,甚至会生病。
那时年轻,没和女子相处过,又不懂情爱,总以为等他位极人臣把最好的给她就可以了。他以为和她成婚,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一个生于温柔的江东,一个生于苦寒的燕州,是天差地别的地方。她听过流言非议,接受过重新开始,为那年少追求的意义,等发觉意义没有时,便是醒悟之时。
经历多了,心境会变。
被人在意有何重要的,自己在意自己才是。
如今得到答案,鱼徽玉不想去辨别真假。在意太多,心会累。
何况她在他那得不到太多答案,现在的答案只是其中一个。她以前就有预感,预感他以为这样瞒着不说是为她好,男人大多都是自以为是的,像她父亲一样。
已经到了中午,鱼徽玉过于世故,还是留沈朝珏在此吃了午膳。
侯府的饭菜很好,只是鱼徽玉吃得少,所以三个菜够了,只是多添了碗饭。
“你要多吃点。”沈朝珏说。
鱼徽玉太过清瘦,沈朝珏今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就想说了。那时沈朝珏在楼台上看到鱼徽玉,想的是她在江东有没有好好吃饭,江东应该没有燕州那么冷,不会让她受冻生病吧。
他辗转过很多州府,却没有去过她出生的地方。以前鱼徽玉说过会带他去,沈朝珏也短暂期待过。
“嗯。”鱼徽玉听到这句话只觉久违,以前他就常说。说的人像是随口的客套,听的人不会记住。
这顿饭只有三道菜,沈朝珏说这个太闲了,那个太淡了,总之没有一样满意的。
“你不喜欢就别吃了。”鱼徽玉漠然看他,他不是一个会在意菜肴口味的人。
“若是我做的,你肯定不会吃这么少了,你以前都会吃两碗饭。”沈朝珏道。
“我那是给你面子。”鱼徽玉轻飘飘道。
沈朝珏做饭说不上难吃好吃,若是她那一顿多吃了几口某道菜,接下来数天那道菜都会出现在饭桌上。
沈朝珏这才安静下来吃饭。
吃完午膳,鱼徽玉让他回去,她要去寻陆晚亭了。
到了陆晚亭住所,却见里头门窗禁闭,鱼徽玉敲了敲门,屋里似乎没有人,问了侍从,才得知陆晚亭去了大理寺。
鱼徽玉惑然,陆晚亭怎么会去大理寺?是去寻周游的?
又等了一会,不见来人,鱼徽玉只好先行回府。
直至深夜,鱼徽玉的屋外传来叩门声。
夜深了,屋内仅点了一盏小灯,鱼徽玉只着了小衣,从榻上做起,撩起帷幔缝隙看门外的人影。
她不知外头是何人,那人也不出声。
鱼徽玉正要出声询问时,外面的人才开口,那人似有些局促窘迫,“徽玉,是哥哥,哥哥来给你道歉了,今日之事,是哥哥做的不对,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还请你不要记恨哥哥。”
鱼徽玉欲言又止,又躺了回去,侧身用锦被蒙住脑袋,不想再听,可外面也没有再想起声音。
鱼徽玉以为他走了,又将脸露出来,确实没有声音了,她叹了一声,迫使自己睡去......
鱼霁安站在门外,等不到妹妹的原谅,直到天微微亮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