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倾衍静静听她说,从妹妹口中了解那些他关于母亲所不知的事。他们共同的母亲。
“以前的时候,阿娘才盼望着我们一家人团聚,她最常说的就是想念你们在京城过得好不好。”鱼徽玉蹲在花盆边,整理枝叶。
鱼倾衍看她手里的剪子快,上前接过鱼徽玉手中的剪子,帮忙修剪,“我来,你别剪到手了。”
“你怎么还会这个?”鱼徽玉看他剪得挺好的,有些意外。
“学过一些。”鱼倾衍在专心修剪,身为名门后辈,他各项技艺都通晓一些。
只是光会这些,却学不会如何和妹妹相处。
在老宅的这段生活,他对妹妹多了些了解,这样的日子倒也悠闲有趣,难怪她喜欢待在这里。
“你的手还疼吗?”鱼徽玉注意到他拿剪子的是左手。
鱼倾衍用的虽是左手,但很稳,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
“没什么感觉,只是不能用劲和拿重物。”鱼倾衍剪好枝叶,起身淡淡道。
他说得轻易,似乎在说一件小事,可对常年提笔执剑之人来说,废了右手定是难以接受的,何况他这般要强。
鱼徽玉从未见过鱼倾衍在她面前露出过脆弱一面,他永远一副从容得体的神态,是独当一面的侯府长子。
“应该是你受伤那天,我不知情下碰了你的右臂,被你甩了出去。”鱼徽玉当时以为他是讨厌她,只觉得地很凉,她趴在地上迟迟没有缓过来。
“有此事?”鱼倾衍看向她,他废手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都要忘记当时钻心的疼痛了。
鱼倾衍没有后悔,若是再来一遍,也会义无反顾地替弟弟挡下,身为兄长的职责。他不会记怀这些。
“你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鱼徽玉轻描淡写走开,收拾好面上的情绪。
“我真不记得了。”鱼倾衍皱眉,跟上鱼徽玉。
从小到大,他们很少有并肩同行的时候,更没有牵手拥抱这种亲密接触。
看到妹妹与弟弟那般亲近,有时也会生出些许别样的情绪。
“你是在那时记恨上我了?”鱼倾衍问道。
他不知道鱼徽玉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他,还认真思考过多次这个问题,最终得不出答案。
他只在鱼徽玉背叛过家里时短暂恨过她,他恨她怎么可以这么容易说离开就离开。
恨来恨去,不过是恨她不在意父兄,不在意侯府,不在意他们的家。
“不是。”鱼徽玉摇摇头。
“纵使你厌恶我,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什么都会变,唯独这点不会变。我们是亲兄妹,我理应是你在世上最能依靠的人。”正如鱼徽玉回侯府,他便什么都释怀了,以往她的任性过错,都可以既往不咎。
他是她的亲兄长,怎么会真正恨她,放任她在外面受苦委屈。
他为侯府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她日后在夫家不受轻待。
“什么亲兄妹。”鱼徽玉低声重复,她笑了一下,“说的好听,你有为我做过什么吗?沈朝珏至少还因我下贬受罚过,你问我为什么跟他走,因为他对我好过。若是你们在侯府肯对我好一点点,我当初或许就不会跟了他。”
她那时年少,做的决定轻易又果断,原因也简单得不行。
鱼徽玉见鱼倾衍似有些不悦,他又没有发作,面色阴沉,兄妹二人因此不欢而散。两个不了解彼此的人,都对对方失望恨过。
当夜江东突然下了大雨,是鱼徽玉这次来江东近一月来第一次下雨。
她站在窗边听雨声,雨丝透过微开的窗口飞进来,冰冰凉凉的。
希儿过来把窗合好,经过希儿的提醒,鱼徽玉才发觉自己袖口湿了大片。
她换了干净的衣裳,次日还是受风寒了,鱼徽玉坐在榻上喝药,侍从告诉她,“长公子今日去齐州了,说是好几日不回来了,叮嘱小姐好好吃药。”
鱼徽玉喝着药,彷佛没有听见。
姜雪来找她,见她病了,陪在她身边,给她念话本。
鱼徽玉想起小时候生病,阿娘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又过了几日,鱼倾衍回来了,她的病也好多了,可以下榻走动
了。
鱼徽玉以为上次不快后,她与鱼倾衍又会落入僵局,谁知他一回来,便让她出去逛逛。
这次是出府。
鱼倾衍说要为她添置些首饰环坠,他出资,她随便买,像是赔罪的意思。
鱼徽玉想着这几日姜雪的陪伴,打算买些礼物给她。
风寒虽好了些,但气力还是不足,鱼徽玉刚出门便觉得累。
“我们回去吧。”鱼徽玉看了看天,“待会又要下雨了。”
她有些疲乏,头发晕。
说罢,鱼徽玉眼前一黑,晕倒前抓住了身侧人的手。
还是右臂,这次她没有被甩出去,而是落入了宽大温暖的怀抱。
果然下雨了,鱼徽玉朦胧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鼻间是浓郁苦涩的药气,床榻不像家里的,还有两个人在说话。
一个她不认识的声音,“你怎么回事?你娘子身子小产过,你还不知好好照料她,秋雨寒凉就不该出门。”
一个她认识的声音,有些错愕,“你说什么?”
第58章 不能立碑
秋雨纷飞,细密如针,杂乱无章。
药馆中,女医为榻上女子掖好被子后,随即退出煎药。
方才他们好好走在街上,鱼徽玉蓦然昏过去,鱼倾衍被她冰冷的手拽住,二话不说带人来了最近的医馆。
女医不分青红皂白地责备他,鱼倾衍只觉得脑中炸开一般,嗡地一声再听不清女医在说什么。
女医走后,鱼倾衍重新为鱼徽玉掖了一遍被角。
榻上的女子面容白弱憔悴,宛如一块易碎的白玉,她安宁地睡着,气息微薄。
她究竟瞒了多少事,方才女医所说,他从不知晓,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鱼徽玉醒来时不知自己昏睡多久,手脚回暖,身处陌生的环境,药气直入鼻尖,周遭还有药柜,像是医馆。
“你醒了?”鱼倾衍见她要起身,伸手扶她坐起。
他与她复述了女医的话,鱼徽玉听后,忍不住笑出声,“医师怎么会把你当作我的丈夫?”
太荒唐了。
她在笑,鱼倾衍始终面色凝重,他紧盯着鱼徽玉,“你小产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鱼徽玉敛了笑意。
心里的伤痕已经结了硬硬的痂,比原本的肉还要硬,原以为这么硬的痂可以将受伤的地方保护起来,但没了痂,那个地方还是会流血。
今年是蛇年,她本来是要有一个属兔的孩子。
在青州的时候。
邻居妇人们劝她,如果有孩子,可以栓住男人。表姐和她说,孩子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存在。这些说法都有一丝让鱼徽玉心动,她自己也并不讨厌孩子。
楚夫人提醒过鱼徽玉,说她是不易有孕的体质。
也许是上天的意思,这个孩子来得很突然。
有段时间,鱼徽玉总是吃不下东西,到后面开始反胃作呕,她自己有点预感,很快去看了医师,医师说她有孕两个月了。
得知消息,鱼徽玉脑袋一片空白,随后欣喜的情绪涌上来。
沈朝珏在官衙职务稳定,他们又有足够的积蓄,可以养得起一个孩子。
鱼徽玉没有什么能告诉的人,姨母和表姐出远门回了表姐夫家,她只能等着告诉沈朝珏。
隔了三日,沈朝珏才回来。
夜里,两个人在床榻上,鱼徽玉坐起,沈朝珏躺在她身边,她在细细看他的脸。
“沈朝珏。”鱼徽玉轻轻唤他。
沈朝珏抬起眼皮,眸子略显困乏,“怎么了?”
鱼徽玉伸出手心,“你把手给我。”
沈朝珏照做,将手放在她的掌心,柔和地看她要做什么。
鱼徽玉拉着他骨骼明晰的大手,放在还平坦的小腹,温温和和道,“我怀孕了,你要当爹了。”
沈朝珏顿然睡意全无,瞬时坐起来,面色严肃起来,“你不是不易受孕吗?”
他知道鱼徽玉喜欢孩子,也想过他们会有孩子,只是没想这么早生孩子。
“是啊,医师说这孩子来之不易,应是上天的缘分。”鱼徽玉不知他这副模样是喜是悲,她有些被沈朝珏的动作吓到,觉得他像应激的猫。“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不是。”沈朝珏意识到失态,他看鱼徽玉似乎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欢喜,想了想,“我还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做一个父亲,没准备完全有能力给她和孩子好的生活。老皇帝病危,朝中蠢蠢欲动,眼下正是重要时候,他怕没有时间照顾她。
当然,沈朝珏不会和鱼徽玉说这些,只会平添她的担忧。
鱼徽玉看他少见的无措,觉得有些好笑,她轻轻一笑,安慰道,“表姐和我说过,养孩子不难。”
何况日后多一个孩子相伴,沈朝珏不在,她也不会觉得孤独了。
他不喜欢孩子又怎么样,那是她的孩子。
既然是缘分,沈朝珏接受得很快,他抱着鱼徽玉躺下,动作轻缓小心。
鱼徽玉背对着沈朝珏靠在他的怀里,沈朝珏环抱她纤细的腰身,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上,鱼徽玉似感受到他吻了她的后颈,动作很轻,像羽毛抚过,痒痒的。
得知鱼徽玉怀孕的前几日,沈朝珏日日都会回家,奈何官衙事务繁忙,上司陈易都找到了他们家里。
“你说不能去林州处理公务的事情,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行,现下官衙缺人,其他人又办不好,你不去,这事又要耽搁。”陈易一进门,看到沈朝珏就开门见山,他模样急切,全然忘了屋子里还有一个女子。
沈朝珏是官衙里的得力要员,他素来行事果断,这还是第一次推脱。陈易不解其中原因,对方却很坚决,说不去就不去,碍于他为官衙立下不少功劳,陈易又不好来硬的。
“你夫人也在,”陈易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貌美女娘,心想这小子看着不近女色,每逢歌楼酒宴都不去,没想到是家中藏了个美娇娘。陈易对女子作揖,“不知娘子在,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