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徽玉莞尔,她看了沈朝珏一眼,“无碍,你们聊吧。”
还没等鱼徽玉退出屋去,她就听到沈朝珏说,“是这样,我夫人有孕在身,我不能离她太远。”
陈易诧然,他看向鱼徽玉,鱼徽玉无奈笑了笑。
陈易走了,最终还是没有强求。
夜里,鱼徽玉让沈朝珏去忙官衙的事务,她自然希望沈朝珏可以陪在身边,可官衙似乎很是紧急,若是沈朝珏可以立功,也是离他和沈氏的心愿更近了一步。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夜风微凉,沈朝珏拢紧了她身上的裹毯。
“没事的,我能照顾好自己。”鱼徽玉知道他也想去,她笑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了。
沈朝珏去林州的前一日,楚夫人来了青州。
鱼徽玉才知道,是沈朝珏写信让楚夫人来的。
他提出过请人来照料鱼徽玉,鱼徽玉不习惯,家里多出一个不相熟的人也不放心。
沈朝珏要出发去林州了,鱼徽玉嘱咐他要多加小心,相比起她的不舍,一旁的楚夫人冷静许多。
楚夫人通晓医理,她每日为鱼徽玉诊脉,配制安胎药,最常叮嘱鱼徽玉要小心自己身子。
楚夫人说她身子不好,怀孕会很虚弱,开了许多滋补的药。
鱼徽玉很小心,就连饮食都分外注意。
老皇帝被传时日无几,消息都到了青州,鱼徽玉都有所耳闻,她还听到父亲匆匆赶回京城面见圣上的消息。
沈朝珏越来越忙了,最短也是隔半个月才回来,他每次
回来,鱼徽玉的肚子比上次都大了些。
“累不累?”沈朝珏每次回来都要问,鱼徽玉总是看起来面色不好,他愈发不想出远门。
到后面月份大了,鱼徽玉很想沈朝珏能陪在她身边,可沈朝珏已经到了迫不得已要离开的时候。老皇帝快不行了,在青州的九公主和太子要秘密回京,必须有人护送。
“我和陈易说我不去了。”沈朝珏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摩挲着一块可召暗卫的金令。
太子回京,将来就是新帝,若是此趟平安护送,将来就是立下大功。
太子是老皇帝唯一的儿子,各路亲王都盯着皇位,京州暗流汹涌,兹事体大,这一趟需要有勇有谋之人护送。
沈朝珏说完这话,药盏落地,二人循声望去,是楚夫人,她神色淡然,正要收拾地上的碎片,沈朝珏起身,先一步收拾起碎片。
“徽玉,我去重新熬一碗。”楚夫人对鱼徽玉道。
屋内又留下两个人。
鱼徽玉看着他收拾的背影,轻轻道,“你去吧,你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沈朝珏动作一顿,良久,他转过身,“我很快回来。”
那个孩子是早产的。
沈朝珏去了三个月,鱼徽玉给沈朝珏写信,一共六封,一封都没有得到回应。
若不是陈易告诉她,沈朝珏已经到了京州,鱼徽玉还以为他死在路上了。
孩子早产了一个月,夜里鱼徽玉毫无预兆地腹痛,楚夫人为她接生,疼痛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无尽地恐惧包围着她,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总会想到最亲近的人,鱼徽玉希望沈朝珏可以出现在她身边,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要陪着她就好。
他明明说会尽早回来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环境,未来,都是模糊的,只有疼痛是清晰的。
她忘了昏死过去几次,再醒来时,隐约听到孩子微弱的啼哭,欣喜涌上心头,很快代替了疼痛疲累,鱼徽玉想看看孩子。
再仔细听,是楚夫人的叹息。
“孩子呢?”
楚夫人将襁褓里的孩子裹得严严实实。鱼徽玉抬起沉重的眼皮,她想说,不应该这样包孩子,孩子会呼吸不过来的。
可话还没说出口,楚夫人说,孩子没了。
半个时辰前,她还没醒的时候就没了。
像梦一样,鱼徽玉合上眼,眼泪从眼尾流出。
很久很久,她才问,“沈朝珏呢?”
“说是过几日就回来。”
她生孩子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孩子下葬的时候,他也不在她身边。
楚夫人说,按照燕州的规矩,早夭的孩子不能挑墓地,要随意安葬,下辈子才能投个好人家。
“那就按燕州的规矩办吧。”鱼徽玉对这些没有经验,她太年轻了,独自一人面对这些,有些束手无策。
她跟在楚夫人身后,忘了走了多久,只记得是一处山上,有溪流有花草,那里环境还不错。
鱼徽玉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她始终没有看过它,许是勇气不够。她总觉得自己不面对,就不是真的。
楚夫人挖好墓地,鱼徽玉站在一旁,木讷地看着。小小的人,不需要费太多功夫挖墓。
楚夫人伸手想去抱孩子。
鱼徽玉下意识避开,“它还没取名字。”
“不立碑,不需要取名字。”楚夫人说,早夭的孩子不能立碑。
楚夫人从她手里抱过孩子,鱼徽玉突然想到,沈朝珏还没抱过它。
她身子还没完全好,楚夫人让她站在一旁就行,鱼徽玉站在一旁,看着她那来过世上的孩子,到最后只留下小小的土包。
它还未来得及看一眼父母,就匆匆离开。
鱼徽玉想到,刚得知它的存在时,为她诊脉的医师说那是缘分,那如今这般,大抵也是缘分。是她的有缘无分,此生不能与它相见。
等沈朝珏再回青州时,已过去半个月。
他路上就得知了消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母亲已经回燕州去了,鱼徽玉不哭也不闹,沈朝珏站在她面前,迟迟没有开口,心脏像被划开一刀。
“你受伤了。”鱼徽玉看到他从手背蜿蜒往下淌的血。
“对不起。”沈朝珏道。
“阿娘陪我安葬了孩子,只是按规矩要随意寻一处地方安葬,时间太久了,我忘了在哪。”鱼徽玉自顾自道。
沈朝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男人站在那里,竟不知所措。
夜晚,鱼徽玉背对着他躺下,许久没有声音,像是已经睡着了。沈朝珏久久未眠,漆黑的夜里,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终于敢伸手去抱她,手臂慢慢收紧,紧紧贴着她清瘦的后背,才觉安心。
孩子走后,鱼徽玉一直没有梦到过它,这次突然听到孩子的哭声。
她惊醒,后知后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了?”沈朝珏跟着坐起,见鱼徽玉气息不稳,轻抚她的手背,他想去抱她,被她猛然推开。
瘦小的人,力气却比他想象中大,沈朝珏愣住,手顿在半空,他收回手,声线轻缓,“是不是做噩梦了?徽玉,不要怕,我在这里。”
“不是噩梦。是孩子!”鱼徽玉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道,“孩子在哭,我听到孩子在哭,我要去找孩子。”
是她生产那日恍惚听到的哭声,在梦里一模一样。鱼徽玉肯定,她没有听错。
鱼徽玉放开手,她匆忙下榻。
沈朝珏见状,上前握住她的手臂,“你别急,我和你一起去。”
“好,我们一起去找。”鱼徽玉应道,模样还是急切。
沈朝珏给她披上大氅,他紧握着鱼徽玉的手,她在前面走得很快,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去找。夜很黑,只借月光,鱼徽玉在山上没有头绪地找,沈朝珏默默跟在她身边。
又是一年秋天,秋风刺骨。
他们找了许久,鱼徽玉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再也找不到时,她平静开口,“我们回去吧。”
“夜里路不好走,我背你。”沈朝珏道。
鱼徽玉点点头,她这才发觉沈朝珏只着了里衣出门,他背着她,她靠在他的肩膀,泪水偷偷落在他的里衣上。
一颗小小的泪,在他心里泛起海,快要将他淹没,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第二日睡醒,鱼徽玉好像忘了昨夜的事,如往常一般没有异样,孩子的事好像也没有发生,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往后的生活里也不会再聊起。
心里的伤痕慢慢结痂,但谁也不愿意回忆起它的来由。
从京城回来不久,国子监祭酒向太师举荐沈朝珏,太师读过沈朝珏的文章,对他写的关于京考公文很是有兴趣。
鱼徽玉很快跟沈朝珏回了京城。
再见到祭酒,他白发苍苍,生了重病,愈发消瘦。
而后再见祭酒,是在冰冷的碑前。
那时听说高僧到访,鱼徽玉和沈朝珏去给城外寺庙请高僧给故去的孩子诵经,顺道去看了祭酒。
“愿先生在那里过得开心。”
鱼徽玉在碑前说些真心话,沈朝珏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始终在鱼徽玉身上。
祭酒的墓碑常有人来祭拜,有很多人记得他,人们想他时,就会来墓前看看,说说话。
而有些想念只能放在心里说。
江东官衙,正是官员当值之际。
江东前一月从京城来了两位重要人物,一位是当地鱼氏的长公子,也是平远侯长子,另一位是位高权重的左相。江东官员丝毫不敢怠慢,照吩咐做得一丝不苟。
那两位大人都不喜言语谈笑,其余人不敢多言,生怕有所得罪。每每见了都得恭恭敬敬,规规矩矩。
左相住在官衙,吏部侍郎住在鱼府,来官衙的次数倒是不多。
忽而见鱼倾衍来势汹汹,面色沉冷,官衙上下还以为做错了什么事,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侍郎大人,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文职早已吓得不行,还是大着胆子上去问。
“沈朝珏呢?”鱼倾衍咬牙切齿道。
“左相大人在正堂。”
鱼倾衍穿过廊亭,一入正堂,沈朝珏见到来人上前,“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