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萤微怔,随即伸手接了过来。
好在她下午闲来无事,也为这顿晚膳做了些功课,向膳房了解过昭王的喜好,再将今晚的饭菜熟记在心,以免昭王问起,她一无所知。
她知道昭王从前喜食鱼,每餐也有下人布菜,是以哪怕如今失明,膳房也不会为此专供那些好嚼咽的菜式,而避开多骨多刺的食物,依旧按照昭王以往的喜好来安排。
池萤先给他盛了碗羹汤,“殿下,这道豆腐羹是以鸡汤为底,银鱼、火腿、干贝熬制而成,腐软嫩入味,汤底鲜而不腻,殿下尝尝,小心烫。”
晏雪摧颔首接过,笑道:“多谢。”
他执箸的手冷白修长,宛若上等白玉雕琢而成,用膳的姿态优雅从容,慢条斯理,是天潢贵胄浸在骨子里的清贵。
池萤目光从他滚动的喉结仓促移开,趁他喝汤,又夹起一块金齑玉脍放入他盘中,“这道金齑玉脍,鲈鱼片薄透晶莹,洁白如玉,金齑橙亮软糯,鲜美异常。”
晏雪摧放下汤碗,夹起一片鲈鱼,入口慢慢品尝,最后唇角扬起:“不错。”
池萤又接连为他夹了几道,每一道都会详尽描述。
元德在旁暗暗捏把汗,殿下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他们布菜时习惯了噤声,连银箸碰到碗碟的声音都怕引起殿下不悦,谁知王妃絮絮说了好些话,好在殿下压抑着脾性,还算温和地回应着,没有当场发作,算是给足了王妃体面。
一顿饭下来,晏雪摧倒觉得,用膳似乎并不是一件让人厌烦的事情。
那温软的嗓音拂过耳畔,告诉他每道菜的名字,用了何种食材,提醒他甜口还是辣口,烫或是凉,他缓慢咀嚼着,这些平日提不起兴致的菜品竟似滋味万千。
晏雪摧喝了半碗羹汤,放下莲碗,问她:“王府膳食如何,王妃还用得惯吗?”
池萤道:“用得惯,妾身没什么忌口。”
她对吃穿无甚讲究,甚至往膳房报的喜好都是池颖月喜欢的菜式,免得将来池颖月入府,前后对不上,反倒横生枝节。
她边替昭王布菜,自己也慢慢地吃着,想着多给他夹菜能拖延一会时间,拖到很晚,兴许今夜就不用圆房了。
可一顿晚膳总有用完的时候。
酉时末分,晏雪摧用清茶漱过口,青泽也将他常看的竹简都搬了过来。
漱玉斋从前也是晏雪摧的卧房,只是后来双目失明,他习惯了在雁归楼养伤,常去的地牢又在雁归楼底,此后干脆便在雁归楼歇下。
今日漱玉斋重新布置,池萤看到那多宝阁、月牙桌、书架、卷缸都添置了许多昭王之物,心中忐忑不安。
他这是,打算在此常住的意思么?
青芝上前来,说净室的热水已备好,请她过去沐浴。
至于沐浴过后要做什么,已是不言而喻了。
池萤看向榻上闲坐饮茶的昭王,对方的确没有离开的意思,心往下沉了沉,只好先去沐浴。
念及两位主子初次同房,除了那些繁琐的礼数,芳春姑姑和青芝等人皆是按照洞房花烛夜来准备的。
池萤望着一篮篮的鲜花瓣和芳香四溢的香膏香露,想了想,还是吩咐青芝:“今日不用花瓣和香露吧,我风寒初愈,闻到这些香料还有些难受。”
满身芳香馥郁,难免让昭王觉得自己迫不及待想要取悦他,她需要尽量减轻在他身边的存在感,让他既看不到自己的容貌,又闻不到她身上的香气……
对了,她还要穿厚实些的寝衣,让自己摸起来也臃肿不堪,横竖便说自己风寒初愈,怕着凉……
如此一来,他如何还能再起兴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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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萤:存在感-1-1-1……
昭王:存在感+10086,吸吸吸吸嘬嘬嘬嘬[橙心]
30个小红包继续[星星眼]
第11章
月色漫过蝉翼纱,在榻上人素白的水墨纹长袍上覆一层柔和光影。
净室断断续续的水声穿透门扉,几近清晰地萦绕在耳畔,时如珠落玉盘,时如暗流深涌,他甚至能根据这些细微的声响判断她此刻在做什么,想象那温热流水淌过她柔腻的肌肤,将雪白的肤色浸得潮红……
晏雪摧握住茶盏的指节紧了又紧,直至茶水彻底凉透,他仰头,一饮而尽。
可体内那股陌生而滚烫的躁动并未因此消停,他按了按眉心,常年保持的理智几乎被那细微的水声冲得粉碎。
……
池萤在净室磨蹭了许久,芳春姑姑只当她头回同房,想洗得干净些,笑着打趣道:“王妃再这么洗下去,可都要搓破皮了。”
池萤白皙的面颊水汽熏蒸得绯红,抿抿唇,总算起身道:“替我更衣绞发吧。”
她特地挑了件衣料偏厚的寝衣,加之刚沐浴完,浑身热腾腾的,面上的热意消散不下去,宛若艳色盛极的海棠,发梢未绞干的水珠垂落下来,淋湿雪嫩的肌肤,恰似海棠经雨,一枝红艳露凝香。
芳春姑姑细细打量她,心中感慨万千,殿下若能看到这样的王妃,定也是满目的惊艳。
池萤回到寝屋,才知昭王去了另一间净室沐浴,昭王不来,她便不能就寝,这不合规矩,正想着把未做完的香囊再拿出来绣几针,却见芳春姑姑手里捧着画册进来。
池萤脸颊通红,“上回看的避火图还没用上呢,我哪里学得来这样多……”
芳春姑姑笑了笑:“今日这几本世面上可不多见,奴婢托人暗中辗转多处才买来的,王妃再看看?”
池萤只好伸手接过。
只才翻开两页,那活色生香的画面便令她瞳孔微震,也才明白为何芳春姑姑说这画册得来不易了——那画册上的男子也蒙着眼睛。
可他蒙眼却并非眼盲,而是追求鱼水之欢的花样,享受视觉阻断下,每一处身体贴合带来的极致体验。
池萤盯着那舌尖勾弄之处,顿觉一股热意自背脊直冲颅内,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带着额头都渗出一层薄汗。
也许还是寝衣太厚了。
芳春也没想到她今夜选了这件寝衣,这还是寒冬时穿的料子,如今天气回暖,这件绸衣本该收起来的。
“要不然,还是换那件胭脂红的寝裙吧?”
池萤穿过那件寝裙,是南充进贡的上乘衣料,质地柔软,薄若无物,恰到好处地贴合着骨肉轮廓,腰肢与臀部曲线一览无余。
这与在昭王面前脱光了有何分别……
昭王虽看不到,可他能摸出来。
池萤不敢细想,摇摇头,拒绝了。
芳春姑姑其实看得出来,她羞赧之下亦有实打实的抗拒,这也怪不得王妃,殿下这几年的名声的确不好,京中的小娘子对昭王府无不是避而远之……
这些年,朝堂上下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可几位皇子间的纷争算计从未停歇,宣王、庆王、睿王个个都非省油的灯,定王殿下那么光风霁月的人,就这么被奸人所害死于非命,昭王殿下又伤了眼睛,彻底无缘储位……其实王府上下无不是憋着一口气的,岂能不恨呢?
可她们只是内宅妇人,插嘴不了朝堂大事,更别提替定王殿下报仇雪恨了。
如今庄妃娘娘膝下只剩这一子,她们自是鞍前马后,誓死效忠,如今好不容易盼得殿下娶妻,自是满心期待小主子的出生,对庄妃娘娘,对他们这些底下人而言,都是最好的慰藉。
芳春姑姑叹口气道:“定王殿下去得早,又不曾留下一儿半女,昭王殿下肩上担子重,庄妃娘娘对他成婚生子也是盼了许久,往后,只能劳烦王妃房中辛苦些,早日得子,娘娘心中定然宽慰……”
池萤不知如何回应她,定王之死是整个昭王府的重创,倘若事不关己,她当然愿意庄妃能够享儿孙承欢之乐,可她到底是冒用的身份,已然犯下欺君之罪,再若诓瞒昭王诞下子嗣,将来事情败露,殷氏必然把一切罪过推到自己身上,她不敢想象会有怎样的后果……
不过对上芳春姑姑殷
切期盼的目光,她也只好将那些忧虑暂且按捺,轻声回了个“嗯”字。
芳春姑姑能得她这一句,心中已是万分欢喜,“今夜奴婢就在外头,王妃有任何吩咐,都只管传唤奴婢便是。”
池萤听到这话,心底倒是松了口气。
原本担心那昭王行房时图穷匕见,暴露豺狼本性,有芳春姑姑在外头,她也能安心几分。
芳春姑姑又陪着说了会话,之后便去廊下候着了。
池萤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昭王沐浴时间过长了些,久到她都有些困倦了,干脆坐在榻上闭眼休憩片刻。
直到“嗒嗒”的竹杖声隐隐传来,竟仿佛计时的鼓点,池萤几乎是猛然睁开眼,便见男人一身素白暗纹寝袍缓缓入门。
他才从净室出来,周身似还氤氲着温润的潮气,衣襟微敞,肌理分明的锁骨泛着淡淡冷光,衣带松垮地束在腰际,愈发衬得肩宽腰窄,长身玉立。
“有劳王妃久等了。”
男人缓缓行至面前,伽蓝香清冽醇净,开口时嗓音微哑,便似钩子般在她心头抓挠了一把。
池萤喉咙有些发痒,咽了咽才道:“没、没有久等,殿下要就寝吗?”
“嗯。”晏雪摧将竹杖递给她,池萤赶忙搁置到床头几案旁,又见他伸出手臂,这便是要她搀扶的意思了。
看来白日在寿春堂冲上前搀扶并没有引他厌恶。
池萤深吸口气,上前挽住他小臂。
扶稳的瞬间,仿佛听到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还没琢磨出这是何意,又听他问:“到今日才同房,王妃心中可怨怼本王?”
池萤自是不敢,若能不圆房她更是求之不得,可这些念头只能放在心底,开口又是柔顺恭谨的调子:“此前殿下重伤未愈,妾身唯恐叨扰,心中怎敢怨怼,反倒是妾身这风寒拖了许多时日,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晏雪摧道:“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客气。”
两人行至那大红喜被铺就的黄花梨木床前,晏雪摧忽然俯身,指腹细细抚过那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床褥,像是在确认褥单的纹样。
池萤脸颊泛起淡淡的绯红,莫名觉得昭王能摸得出来,尽管这针脚细致精密,但比起平滑的锦缎到底略有凹凸,他平日又习惯了看刻字的竹简,定然知晓这褥单上绣了什么。
很快池萤便看到他淡抿的唇角微微扬起,竟像是故意为之,好提醒她今夜洞房花烛,关乎子嗣大业,非比寻常。
池萤略显局促道:“芳春姑姑有心了,辛苦她一番布置,不过……”
她略顿了下,昭王便道:“不过什么?”
池萤看了眼他仍裹着纱布的手掌,磕磕绊绊地提议:“妾身是想,殿下手掌的烧伤刚刚结痂,恐怕不宜……不宜过分使力,不如待殿下彻底痊愈,再行这圆房之礼?”
她几乎是使出全部勇气才说完这几句,毕竟圆房大事,她还是不愿就这么把清白身子交出去,与昭王发生实质关系,若能拖延几日,或许还有离开的希望……
池萤战战兢兢等他的回答。
晏雪摧却是一笑:“本王以为,芳春姑姑应当教过你的,本王双目失明,自然有无需我过分使力的法子,是不是?”
池萤顿时脸颊红透,不知如何作答才好,那些画册上的确是女子上位更多,无需他以手撑褥……
这人却又云淡风轻地坐下来,“不过王妃说的也有道理,房事激烈,本王也不敢保证情到浓时会不会用到手。”
池萤:“……”
他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样逗弄她。
池萤脑海中竟想起那图中男子以手揉捏的画面,一股鼓噪迅速窜上背脊,脸红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