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珠眸中微芒闪烁,心底讶然。看出淑妃是个纸糊的灯笼后,沈韫珠猜测裴淮心里许是看重青梅竹马的宜妃多些。可经过那日在御书房中的试探,沈韫珠发现也不尽然。
本以为裴淮压根儿不在意后宫任何人,却不成想裴淮的软肋,竟可能是几乎消失在众人视线的秦妃。
但此事的确有迹可循,因为裴淮膝下子嗣,唯有秦妃生养的昭宁公主。
只是裴淮到底是看重秦妃是公主生母,还是独独看重秦妃这个人,沈韫珠还须再慢慢观察琢磨。
久久没听到回应,裴淮抬起头,竟瞧见沈韫珠似乎走神了。
“珠珠?”裴淮眉心微微拧起。
沈韫珠如梦初醒,忙起身回道:“妾身明白。”
沈韫珠低眉敛目地福身,错过了裴淮面上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
秦妃和昭宁的事牵扯到皇室秘辛,裴淮没打算眼下就告诉沈韫珠。故而只是虚扶起沈韫珠,没有多作解释。
“朕还有折子要批,便先回御书房了。”
裴淮许是为了安抚沈韫珠,语气格外温柔,“你今儿个也累了,好生歇着罢,不必出来送朕。”
“是。”沈韫珠垂下眼睫,“妾身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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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德兴跟在裴淮后头迈出披香殿,殿外暖风一吹,怎么还觉得还凉飕飕的。抬手一摸,竟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发觉裴淮斜睨过来,姜德兴讪讪笑道:
“苏美人平时瞧着不声不响的,不承望张口就敢跟您要从一品的位份,瞧给奴才吓得。”
裴淮负手朝前走着,对此却是不以为然,“她是个聪明人,父亲又在礼部供职,倒也称得上清要。”
“若真能做到令朕满意,四妃之位给她便是。”
姜德兴听着皇上的语气,觉得这也未免忒轻松了些。况且苏美人能不能做四妃,跟苏大人又有什么干系?
虽说前朝与后宫历来密不可分,但依着姜德兴对皇帝的了解,他宠爱哪个嫔妃纯粹是凭着当下心意。除非到了要定夺后宫之主的份儿上,否则皇上不会因为谁的家世显赫,便对谁高看一眼。
姜德兴隐隐觉得,哪怕苏美人野心更大些,皇上也未必不肯纵容。四妃之上,那不就是皇贵妃和……
姜德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接着想下去,暗道日后可得对这位苏主子更尊敬些才是。
裴淮可没管姜德兴那猴精又在琢磨什么,自顾自地交代道:
“回头吩咐尚食局,再给披香殿送两碟荔枝过去。”
方才不过是吃她几颗荔枝,瞧给那小东西心疼的,真当他没看出来么。
裴淮心里轻哂: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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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青婵守好殿门,画柳便抱着笔墨纸砚,悄没声儿地走进内室。
画柳握着墨条,想起方才的情形,仍旧忍不住心有余悸。
“那样的话您都敢说。更奇的是,皇上还真应了。”
沈韫珠闻言淡然一笑,道破此番博弈的关键:
“人有所求,便会生出弱点。而有弱点之人,才是最好掌控的。”
“大周皇帝何等骄傲自负。恐怕我越是如此,他便越会觉得我容易拿捏,无论如何也蹦跶不出他的手掌心。”
笔尖舔满了墨,沈韫珠正要落笔,却忽然顿住。
尽管沈韫珠常以右利示人,但实际上,她双手皆可作画写字,甚至持刀握剑。且在多数时候,沈韫珠的左手还要更灵活些。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归没有坏处。
思虑片刻后,沈韫珠改用左手执笔。在铺开的纸面上,落下了与平素截然不同的字迹。
第12章 冷月寒鸦
入了伏月,燕都的天儿也愈发热起来。沈韫珠捏着银匙,百无聊赖地搅动面前的绿豆百合汤。青婵从旁打着团扇,忽听得外头传来请安声。
容贵嫔扶着宫女的手走进,笑盈盈地道:
“我刚从宫正司回来,正巧路过苏妹妹这里,便想着来向妹妹讨口茶吃。”
银质汤匙磕碰在青花瓷碗壁,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容姐姐客气了,快请上座。”沈韫珠撑起笑容起身相迎,又侧首吩咐青婵看茶。
“妾身方才还同青婵说呢,今儿个真是热得人心烦气躁的。容姐姐怎地不在宫里避避暑气,反倒去了宫正司?”
沈韫珠方才虽有些心不在焉,却不耽误她接容贵嫔的话茬,只是不知容贵嫔又是要唱哪一出儿。
提起这个,只见容贵嫔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吁叹道:
“当日我遭人暗害小产,虽已有怀疑之人,却苦于一直查不出证据,迟迟无法替我那可怜的孩儿报仇。今儿个又去了宫正司一趟,仍旧没有凶手的下落。”
沈韫珠听罢,抬手挥退了殿内的宫人。见容贵嫔疑惑地瞧向自个儿,沈韫珠眸光沉静,缓缓道:
“凶手自是查不出的。”
“苏妹妹此话怎讲?”容贵嫔急切地追问。
沈韫珠眼睫微垂,手指轻轻描摹着汤盅外壁的青花竹纹。
“当日之事,本就是您自个儿做的局,哪里抓得出什么元凶呢。”
沈韫珠嗓音有些发闷,倏然抬起眼眸,定定地看向容贵嫔,反问道:
“妾身说得可对?”
话音落地,容贵嫔顿时怔住,表情似有裂痕。
沈韫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容贵嫔,瞧见她眼中的忧愁与急切尽数褪去,最终化作一池平静无澜的潭水。
容贵嫔移开视线,从矮几上端起茶盏,垂眸抿了一口,道:
“妹妹看人看事,未免太通透了些。”
“这话可不敢当,论世事洞明,我远不及您啊——”
沈韫珠至此终于确认了当日的猜测,朝着容贵嫔盈盈一笑,低声吐出四个字:
“渡鸦大人。”
容贵嫔手指赫然收紧,目光如箭般锐利,锋芒毕露。
“我乃渡鸦一事,你是如何得知?”
容贵嫔不再刻意遮掩自己的杀手气息。骨子透出的冷艳,令沈韫珠不禁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柄鎏银雕花匕首。
“猜的。”往事掠过心头,沈韫珠微勾唇角,略带几分怀念。
见沈韫珠不欲多言,容贵嫔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
既然已经被认出,容贵嫔索性开诚布公地同沈韫珠谈论起来。
“大周皇帝老谋深算,我们的人很难安插进朝廷里。礼部侍郎苏佑,可谓是南梁埋得最深的一颗棋子。”
容贵嫔顿了顿,目光探究地落在沈韫珠身上。
“此番上面不惜动用苏家,都要为你进宫铺路。若真论起来,你倒不像南梁的细作,更像是南梁的盟友。”
“不过细作也好,盟友也罢,做的都是稍不谨慎就会丧命的勾当。我总得瞧清楚你的本事,才好放心与你共事。”容贵嫔意有所指地解释道。
沈韫珠听懂了容贵嫔的言下之意。那日在字条的提醒下,沈韫珠能够化险为夷最好。若沈韫珠不能,便说明她本事不够只能自认倒霉。
而容贵嫔手下,不需要无能之人。
“盟友谈不上,我也只是个普通细作而已。”
恰如容贵嫔所言,细作干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差事。沈韫珠能够理解容贵嫔当日的试探。
“至于上头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沈韫珠嗓音微哑,“或许是因为我姓沈罢。”
南梁沈姓之人有很多,但一提起沈姓,南梁人脑海中瞬间浮现的,一定是当年战死沙场的异姓王沈铎。
“镇北王是你什么人?”容贵嫔抿了抿唇,声音有些艰涩,几乎已然猜到了什么。
“正是家父。”沈韫珠苦涩敛目,继而叹道,“我来此地不只为国仇,更为家恨。与我共事,你大可安心。”
“沈家满门忠烈,堪称南梁肱骨。”容贵嫔眼底流露出一抹不自然,转瞬即逝,“当日原是我多虑了,还请郡主见谅。”
沈韫珠目光微怔,随后摇了摇头,“大人不必如此,我既选择来此,便不欲再做什么郡主。日后若有什么差事,大人尽管吩咐我便是。”
容贵嫔心下会意,不再提起这些,望向沈韫珠道:
“你才入宫不久,我不欲叫你掺和太多进来,免得惹皇帝起疑。”
“既然皇帝宠你,你便好好把握住机会。越是将后宫搅得不得安宁,越是利于我们日后行事。”
“我明白。”沈韫珠颔首,转而问起,“对了,关于秦妃的事,我们掌握多少?”
“秦妃?”容贵嫔眉心微蹙,回想了一番,“一月之中,皇帝总有几日会去看望秦妃和公主,但貌似极少会在毓庆宫过夜。”
如此听来,仿佛没什么特别的。
见容贵嫔投来询问的目光,沈韫珠便隐去了些细枝末节,只道当日裴淮提起秦妃时,态度格外不同。
容贵嫔扬了扬眉,转头望向窗外,琢磨道:
“明儿个秦妃会带昭宁公主赴宴,到时可以借机探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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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时送走了容贵嫔,沈韫珠便趴在矮几上歇了一会儿。
晚间披香殿里刚点上宫灯,却又迎来了圣驾。
沈韫珠面上难掩惊讶,依偎在裴淮身侧小声嗫嚅:
“妾身小日子还没过去。”
“朕知道。”
裴淮随口应了一声,没多久便反应过来,不由笑意隐隐地望向沈韫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