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便回宫歇着,不妨事。”
裴淮给姜德兴使了个眼色,姜德兴立马在美人靠上铺好软垫。裴淮扶着沈韫珠坐下,掌心贴着女子小腹轻轻按揉。
“妾身也没那么金贵。”沈韫珠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被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对于裴淮今日种种行径,沈韫珠的论断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韫珠可没自信到认为,自个儿有令这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的本事。
宫人们忙着在桌旁布置纸笔,裴淮没有接话,廊上便一时没了动静。
沈韫珠顿觉自个儿方才的话有些不谨慎,听起来像是不识好歹。沈韫珠连忙将挼蓝团扇侧向皇帝,存了补救讨好的心思。
裴淮其实浑然没有在意,见状轻轻扶了下沈韫珠的手腕,将团扇又挪了回去,示意不用她亲自伺候。
“朕瞧你前一阵子,不是在练韩劼的《太液红荷图》来着?怎么今儿个又跑来画杜鹃了?”
裴淮从笔架上随手拈了支羊毫笔,挑了些胭脂在青瓷釉碟上。随后眯眼打量着杜鹃花丛,毛笔尖儿轻蘸蛤粉,将碟子里的胭脂红,淡染成眼前杜鹃花的颜色。
沈韫珠讶然扬眉,自然瞧得出裴淮在做什么。
难道裴淮要为她捉刀代笔不成?
“宫中姐妹都往荷风柳浪亭里凑,妾身和方姐姐想躲躲清净。”沈韫珠柔声回答。
裴淮轻“嗯”了一声,似是赞同,而后品评道:
“若想在赏花宴上脱颖而出,作荷花图是不二之选。”
“那妾身岂不是没机会了?”
沈韫珠起身凑到裴淮旁边,瞧着他配完花色,又在石绿上罩染花青与藤黄,调和出新叶的嫩绿。
裴淮将笔搁在山形笔架上,侧身轻笑一声,直直望进沈韫珠眼中。
“各花入各眼,说不准朕就偏爱杜鹃呢。”
“皇上会吗?”沈韫珠拉着男人的袖角,软语撒娇。
这一幕仿佛有些眼熟,裴淮倾身在沈韫珠额间印下一吻,语气宠溺。
“朕会爱屋及乌。”
“皇上愈发会甜言蜜语了。”沈韫珠到底是败下阵来,偏过脸轻咳了一声,掩饰羞怯。
裴淮绕到沈韫珠身后,从背后虚环着问道:
“打算单画几株,还是画一簇花丛?”
沈韫珠取了支干净的羊毫笔,沉吟片刻。
“妾身只想画一两株。”
“好,那便瞧着你眼前那一枝。”
裴淮无不应允,覆上沈韫珠的手。腕下掌控力道,侧锋与中锋灵活交替,勾勒出大致的枝干轮廓。
“枝条用墨浓淡皆可,但以干笔为佳。”
沈韫珠认真地点点头,安静地由裴淮带着,转用净水笔散锋绘染花瓣,再以尖锋收束。
待胭脂在纸面半干时,掺以略重的朱砂轻点其间。随后用赭石混以浓墨,点染出杜鹃花蕊。
“若欲这杜鹃花更红些,便在胭脂上勾染少许朱砂。若欲更紫些,便以蓝淀敷染牡丹红。画花瓣时需调兑少许清水,以清透净润为宜。”
裴淮花叶相交着描画,似乎比当日在绛云馆时,教得更为细致耐心。
沈韫珠本身是懂丹青之人,相处下来也觉着裴淮确有造诣,不由悄悄打量着男人的侧颜。
从前对于裴淮的了解,只在于旁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沈韫珠原以为裴淮只对舞刀弄剑感兴趣,却不想风雅之事也是样样精通。
即使是战场上不死不休的对手,沈韫珠都曾听父王感叹过:“南梁若得此雄才之主,何愁大业不成”。
那时沈韫珠尚还年幼,不曾见识金陵百姓疾苦,故而并不甚参悟那话的含义。
时至今日,沈韫珠隐隐咂摸出几分滋味来。端看大周嫔妃宫中的器物陈设、吃穿用度,同样是连年征伐的南梁皇宫顿时相形见绌。
况且这份豪奢还不是百姓血肉堆砌,是真正的国库充盈,兵强马壮,这才更教人心惊。
抛却家国宿仇,平心而论,裴淮的确称得上天纵英主。
裴淮尽心尽力地教人画杜鹃花,一侧首却瞧见沈韫珠走神了,不由哼笑一声。
没等沈韫珠缓过神来,裴淮当即收紧怀抱,顺带低头偷香,含混不清地审问:
“方才教你的,可都听仔细了?”
第14章 昭宁公主
“唔——”骤然被堵住双唇,沈韫珠震惊地睁大眼眸。
好在裴淮还算要脸,没在外头亲得那么孟浪,转瞬便放开了沈韫珠。
沈韫珠躲在男人怀里,抿了抿润泽红艳的唇瓣,轻声哼唧道:
“皇上教的,妾身都记下了。”
“行,那朕就帮你这些,等会儿靠你自己了。”
裴淮轻抚着掌下纤细柔软的腰背,也不生气沈韫珠走神,反而十分好性儿地道:
“虽说你昨儿个下棋没赢朕,但若这杜鹃花画得好,朕也并非不能考虑点你为魁。”
余光瞥见宫人们都被裴淮挡在身后,沈韫珠肆无忌惮地仰起头,飞速在男人喉结处印下一吻。
沈韫珠得逞,立马笑眯眯地后退半步,“恭送皇上。”
裴淮看向正朝他眨巴着眼睛的沈韫珠,不由轻“啧”了一声。喉结火烧火燎的,连带着心窝子一阵燥热。
瞧给这女子小心眼的,方才不过偷亲了她一口,立马就要变着法儿地讨回来。
裴淮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扣着手腕将沈韫珠拉回来。装模作样改行吃素的野兽,终于忍不住亮出了獠牙和利爪。
“过几日便又能侍寝了罢。”
指尖顺着脊骨轻轻按揉,裴淮低沉的嗓音显得十分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得很。
“好好等着,到时候可别求饶。”
感觉到肩上一沉,沈韫珠也没反抗,乖乖被按着坐下。
裴淮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盯着沈韫珠看。目光极具侵略性,仿佛盘算着要将她吞吃入腹。
沈韫珠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心道不妙,立马换上笑脸儿撒娇卖乖。
“皇上,妾身错了嘛——”
“嘘,”裴淮倾身过来,竖起手指,虚点在沈韫珠唇前,“专心画画。”
瞧见沈韫珠脸上稍显勉强的笑容,裴淮终于满意地直起身,好整以暇地道:
“朕先过去了,珠珠不必相送。”
沈韫珠闷闷应了一声,看着裴淮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禁揉着额角叹气。
她就知道,这黑心肝的皇帝,哪有这么容易就转了性子!
待裴淮走远,青婵捧着画纸过来,重新替沈韫珠铺在桌上。
“主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见沈韫珠撑着额头,青婵担忧地问道。
沈韫珠摆了摆手,咬牙道:
“无碍,不过有些头晕,应该是怄得。”
青婵觑了眼圣驾离开的方向,退到旁边没再多言。
沈韫珠扫了眼四下无人,便也不浪费功夫,轻松娴熟地挥毫泼墨,笔下游走龙蛇。不一会儿,一幅夏鹃图便跃然纸上。
这画倒是能交差了,可还没到开宴的时辰。沈韫珠搁下毛笔,扭腰倚在美人靠上。面上瞧着是在凭栏赏花,实则早就神游太虚去了。
却说这时,园外隐隐传来一阵嬉笑的动静,忽然热闹了起来。
沈韫珠回身一瞧,只见一个小姑娘正从廊角处跑过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四五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五六名宫人紧随其后,最前头的嬷嬷正耐心地低声劝哄:
“公主您慢着些,等等奴婢。”
沈韫珠望过去的同时,对面也瞧见了沈韫珠。
似是没想到这里会有宫妃在,赵嬷嬷不由愣了一下,认清人后连忙恭敬行礼。
“奴婢见过苏美人。”
昭宁公主乍一瞧见生人,本能地想要躲到赵嬷嬷身后,小脸上浮起一抹羞涩的红晕。但很快,昭宁想起母妃教导过自己要懂礼节,见到其他娘娘应该请安问好。
“昭宁给苏娘娘请安。”小公主嗓音稚嫩,还有些怯怯的。
昭宁公主努力回想着母妃教过的行礼动作,小手紧紧地攥着朱槿花,本来放在右侧,后来又悄悄挪到左侧。
昨儿个提起秦妃和昭宁公主时,沈韫珠满心只有筹谋算计。此刻亲眼瞧见玉雪可爱的小公主,沈韫珠只觉一颗心都柔软了起来。
沈韫珠蹲下身,目光柔和地看着小公主,温声细语地回应道:
“公主殿下万福。”
小公主虽然乖巧讨喜,沈韫珠却也不曾全然昏了头。昭宁公主独自出现在这儿,难免教人心生警惕。
沈韫珠抬眸看向公主的奶嬷嬷,问道:
“秦妃娘娘呢?”
赵嬷嬷再次恭敬福身,“回苏美人的话,我们娘娘去雨花阁更衣了,待会便过来。”
“方才在烟霞山上,公主瞧见这处杜鹃花开得盛,便央着奴婢要来这园子里转转。不曾想惊扰了苏美人,还望美人恕罪。”
沈韫珠虽不认得许多人,但旁人却都识得沈韫珠。
赵嬷嬷知道沈韫珠是宫中新宠,如今在皇上跟前很是得脸。可自家小主子也就在生人面前矜持些,稍微混熟之后,便憋不住活泼爱闹的性子。赵嬷嬷不禁有些紧张,生怕会冒犯到这位新晋宠妃。
赵嬷嬷话说得客气,沈韫珠却并没有托大拿乔,反而淡笑道:
“嬷嬷言重了。公主身份贵重,若要怪罪,也该是怪我扰了公主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