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珠神色不变,仿佛并未将冯才人的挑衅放在心上。
“令姐姐有孕是喜事,皇上何不赐些恩典,刚好凑个好事成双的意头。”
沈韫珠福身进言,识大体地为令婕妤讨赏,让想看笑话的宫妃都讪讪闭了嘴。
随后,沈韫珠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抚过发间的牡丹花簪。众人留意瞧清,登时眼红不已。
当年淑妃惦记着那几匹凤穿牡丹纹蜀锦缎子,明里暗里同皇上要了好几次,也没见皇上松口。如今沈韫珠承宠才几个月,竟就哄得皇上送了她牡丹花形制的首饰。
裴淮深深看了沈韫珠一眼,自然瞧见了她的小动作。方才在船上时,没见沈韫珠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裴淮还以为她不知道送簪的含义。
裴淮微微勾唇,这女子怕是面上装得冷静,心里早就乐开花了罢。
“令婕妤久侍宫闱,温恭懋著。如今又有身孕,理应封赏。”
裴淮压下唇角的笑意,思忖道:
“传朕旨意,晋令婕妤为令容华。”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艳羡地向令容华道贺。如今淑妃失了圣宠,令容华此番若一举诞下皇子,日后未妨不能争一争那六宫之首的位子。
沈韫珠斗败淑妃,如今看来,却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夜色已深,朕便不打扰爱妃歇息了。”
裴淮温声叮嘱令容华好生养胎,又转头看向众人,
“你们也都散了罢,等令容华身子好些了,再来探望。”
“是。”
等裴淮起身离去,众人跟着说了些场面话,便都依次告退。方婕妤驻足等了会儿沈韫珠,准备和她一同离开景安宫。
方才在殿里,二人不便叙话,此时才有机会互相道了晋位之喜。
“皇上可说要你搬去哪儿了?”方岚含笑问道。
眼下长乐宫里还没有主位宫妃。长乐宫又正好挨着方岚的寝宫,方岚本以为能和沈韫珠住得近些。
提到这个,沈韫珠不禁苦笑,凑近些在方岚耳边,遮着唇低声回答:
“重华宫。”
方岚闻声怔住,反应过来后笑意更深,点头道:
“是了,那处合该是妹妹的。”
沈韫珠闷闷不乐地努了努嘴,望向方岚温柔带笑的双眸,抱怨道:
“可是……”
“方婕妤留步。”
沈韫珠的话还没说完,姜德兴去而复返,面带笑意地拦住方婕妤,禀道:
“婕妤娘娘,皇上宣召。”
方婕妤看了眼身旁的沈韫珠,又看向姜德兴,不解地问道:
“皇上宣的是本宫?”
“是。”姜德兴躬身确认,抬手请方岚过去。
顺着姜德兴手指的方向看去,宫门口的确是裴淮的身影,只是在夜幕下瞧不清裴淮的神色。
而裴淮眯眼望着沈韫珠那边儿,赫然是心情不悦。当日赏花宴时,沈韫珠便是和方岚待在一处。前些日子去方岚宫里吃酒,今儿个又在和方岚说话。
说个话而已,有必要鬼鬼祟祟地凑那么近吗?
裴淮狠狠皱眉,也不等方岚跟过来,径自登上了轿辇。
方岚意识到裴淮许是有事交代,便侧身同沈韫珠道别,步履匆匆地随姜德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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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韫珠带着画柳离开景安宫,一路上都在思索着令容华有孕之事。
“娘娘,您可是担心令容华会诞下皇子?”画柳见沈韫珠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
沈韫珠摇摇头,轻叹一声:“我并非担心她,而是担心我自个儿。”
沈韫珠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如若她没猜错的话,这宫里藏着个心思极深的狠毒人物儿。
裴淮当真从未察觉吗?
沈韫珠回想起当日裴淮问她兵法之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并非随口一问。对于那个潜藏在暗处之人,裴淮应是有所察觉。
可裴淮既然已经察觉,为何又要放任?
此人如若不除,令容华这一胎能顺利生产的可能微乎其微。
沈韫珠倒不关心令容华的死活,只是在裴淮面前交不了差,可就有的沈韫珠头疼了。
忽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娴嫔妹妹。”
来人一身浅绿色宫裙,眉眼清冷出尘,正是容贵嫔。
如今在众人眼里,容贵嫔还没放下那个没保住的孩子,不去令容华宫里道喜也是情理之中。
沈韫珠本想着择日约容贵嫔见一面,不料容贵嫔竟同她心有灵犀。
沈韫珠与容贵嫔并肩绕去了小路,低声赞道:
“您可真是及时雨。”
容贵嫔勾了勾唇,道:
“为何这样说,可是出什么事了?”
容贵嫔带着沈韫珠走进亭子,留下心腹在外面放风。
沈韫珠提起赏花宴后被调包过的玉壶春瓶,又同容贵嫔说了自己的怀疑。
容贵嫔平静地颔首,认同道:
“赏花宴之事不像淑妃做的,她没那个脑子。”
“此人心思缜密,还有本事抢在宫正司之前将人灭口,背后势力绝不简单。”
沈韫珠想起当日情形,不由摇头笑道:
“实不相瞒,当日我差点以为是咱们做的。”
容贵嫔闻言却陷入了深思,看上去有些犹豫。
好半晌,容贵嫔还是决定开口:“近些年来,我能隐隐感觉出,燕都之中仿佛还存在着另一股势力。”
“但恰如你所言,对方并不简单,我也不敢贸然出手试探。”
“那依你看,对面是敌是友?”沈韫珠连忙追问。
“他们似乎……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唯一一次让我感到威胁,是在我怀有身孕的时候。”
容贵嫔眸光微暗,顿了一会儿才又解释道:
“其实当日小产并非我一手策划,只是我本就不欲留下那孩子,便顺水推舟,服用了那碗掺入当门子的安胎药。”
从容贵嫔小产,再到昭宁公主中毒,对方明明可以将局做得更完美些。比如在花房太监屋里留下指向性的物证,顺带拉几个嫔妃下水。
可对方从头到尾好像不为争宠,只为残杀裴淮的子嗣,故而也并不在乎能否栽赃到其他人头上。
“莫非他们的目标只是皇嗣?”沈韫珠蹙起眉心,又觉得匪夷所思,“这算什么,难道是同裴淮寻仇?”
若说是为了让裴淮体验失去至亲的感觉,可也没见他们朝太后下手。
容贵嫔自然也没想通其中根由,否则方才也不会欲言又止。
“眼下令容华有了身孕,且看他们会如何动手罢。到时咱们趁机探探对面的底细,但也不必太过勉强,保全自个儿才是最要紧的。还有你殿里那支玉壶春瓶……”
容贵嫔投去关切的目光,叮嘱道:
“总之万事小心。”
“好。”
沈韫珠从亭子里走出来,总觉得今夜格外暗些。
抬眼望去,果见乌云蔽月,天不作美。玉楼金阙隐入无边浓墨,只余半截模糊的檐角轮廓。巍峨恢弘的朱红宫体被暗色所笼罩,宛若蹲踞着一头凶猛庞大的野兽。
夜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沈韫珠踏上狭长甬道,紧了紧身上的云纱罗裙,不由加快脚步。
天边滚雷乍响,山雨欲来。
第20章 燕都水患
窗棂上传来密密匝匝的落珠声,加之外头天色阴沉,立时便觉得昏昏欲睡。
沈韫珠倦卧了一宿,此刻正靠坐在炕桌旁醒神。
画柳从殿外捧回个紫釉花盆,里头的枝干回盘曲折,状似游龙。玫红色的石榴花挂满枝头,沾染了点点晶莹雨珠,仿若美人垂泪。
沈韫珠本打算去太后宫中谢恩,顺道探探虚实。偏赶上这场连绵三日未绝的大雨,只好闷在屋里莳花弄草,打发闲暇光景。
“娘娘,您说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画柳拭去花盆外壁挂着的水珠,这才将那盆花儿摆到沈韫珠面前的炕桌上。
沈韫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握起银剪时没有丝毫犹豫,三两下修去杂叶,淡淡道:
“许是快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搅和了沈韫珠的计划,也给裴淮添了个大麻烦。
燕都御沟里不知何时卷积了大量泥沙,此番又被脏污雨水涨满。一夜过去,燕都中骤然爆发水患。又因城东地势低洼,汹涌的泥浆冲毁了大片房屋。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皆被卷入洪水,想来是凶多吉少。
裴淮前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甚至都没有拖到秋后算账,便雷厉风行地摘了数名京官的乌纱帽。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个个都恨不得夹紧尾巴做人。
大周与南梁虽是敌国,可眼见百姓遭殃,沈韫珠也没心思幸灾乐祸,忍不住摇头轻叹。
门外雨幕中,青婵提着沾湿的裙摆走上台阶,在廊下收起油纸伞,顿时从伞面落下一捧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