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卧雪反倒不敢开口,毕竟商如意的身份重要,的确不能随便的泄露,可他们随行这些人,个个不凡,只怕此人就算得不到答案,只看这站在门前乌泱泱的人也猜出了一二。
于是道:“不论要紧与否,奴婢只是想要照顾夫人。”
“……”
那人看了她一会儿,道:“那你也进来吧。”
卧雪松了口气,急忙和那两个抬着商如意的侍卫一道走了进去,才看到这个小木屋内的情形。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屋子修筑在这样孤寂的山巅,又经受风吹日晒,自然是破旧不堪,可里面却打扫得非常干净,所用的器皿也放置得井井有条,还分了正屋和东西二室——西屋紧靠着墙边放着一张床上,被褥干燥整齐,床尾还有一口破损的箱子;正屋中央就一个矮几,上面还放了杯盘,和一盏香茗;而东室则只放了一座神龛,神龛的面前是一个厚厚的,中央凹陷下去,已经被无数次的跪拜磕得破损了的蒲团,蒲团的两边各放着一口铜磬,一个木鱼。
这真的是一个修行人所住的最简陋的房舍了。
那男人抬手一指墙边的床铺:“把她放上去,你们两个就可以出去了。”
那两个侍卫眼见王妃可能得救,也不敢多话,忙和卧雪一道将商如意抬过去,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她从担架上挪到了床上,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商如意突然伸手抓住了绿绡的衣袖,绿绡急忙俯下身,却只听到她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胡话。
绿绡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两个侍卫放下商如意之后,又有些不想离开,毕竟如果王妃出了什么事他们回去只怕也要被砍脑袋的,正犹豫的时候,卧雪低声道:“你们先出去吧,就在外面等着。放心,我不会让——夫人出事的。”
两人这才心有余悸的退出了这个小木屋。
他们一退出去,却又有两个人要往里走,正是阿史那朱邪和王绍裘,但两人的脚步还没踏进门槛,那男人便伸手要关上门。
阿史那朱邪眉头一皱,立刻伸手撑住了大门:“什么意思?”
那男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王绍裘,然后道:“你们在外面等。”
“凭什么。”
“就凭,这是我的地方。”
“……”
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一方霸主,另一个也称得上一方枭雄,但面对这句话竟都没了反驳的余地,毕竟这话是真的在理,不论他们有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面子,可在别人不准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办法进入别人的房子。
除非,他们真要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拆了。
阿史那朱邪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道:“在外面等着吧。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更不想你们进来。”
说完,竟又用力要将大门关上,阿史那朱邪的脸上闪过一阵怒意,眼看着就要发火,雷玉突然走过来,沉声说道:“现在如意危在旦夕,不要节外生枝。”
阿史那朱邪的手一僵,慢慢的松开。
大门在他们面前关上了。
一时间,众人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却又无计可施,王绍裘眯着眼睛看着门缝里透出的光,那光芒隐匿在他的眼中,又已经不知闪烁了多少回。他压低声音对着阿史那朱邪道:“可汗,难道,就这样?”
阿史那朱邪背着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见他的话,道:“你想如何?”
王绍裘道:“既然左公疑塚可能在天顶山,那这个人很可能知道线索。”
“……”
“应该赶紧问明才是。”
“……”
阿史那朱邪沉默了片刻,道:“先等那人救活了商如意再说,我不想有人为她的死难受。”
“……”
王绍裘也沉默了下来,看了阿史那朱邪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复杂而古怪的口吻说道:“看来,可汗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阿史那朱邪原本走到一边,正迎面吹着松林那边掠过来的风,听见这话回头看向他:“也?”
就在外面的人抱着各异的心思安静等待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动了起来。
这男子走到自己的床榻边低头看着商如意,先是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然后坐到床沿拿起她的一只手就为她诊脉。
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男子一边诊脉,一边状若漫不经心的道:“你说,你们是来寻访故旧的?”
雷玉道:“是。”
那男子道:“你们的故旧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寻访?”
“……”
雷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这时,绿绡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微弱的烛火下,她眼波流转,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诡异的山顶小木屋,面对这样一个形如枯槁的男子,她重操旧业般的露出了那种魅人的姿态,此刻若有第二个男子在场,只怕被她这一眼看得骨头都要酥了。
她说道:“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第1017章 逐客令
“我们寻的人姓左,叫左珩。”
话音刚落,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烛火突然炸了一下,轻微的“啪”的一声在这个安静的屋子里却有一种震耳欲聋的错觉,连带着烛火也摇曳了起来,烛光一时微黯。
那男人低垂眼睑,似乎无动于衷。
等到烛火恢复平常,他才慢慢站起身来,就跟没听到绿绡的话一样,走到屋子里另一边的神龛前,竟然直接从那香炉里取了一些香灰放在手心,回到床边用指甲挑了,就往商如意的伤口上撒。
雷玉急了,忙上前阻拦:“等一下,这样能行吗?”
那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漠,好像在说——你在教我做事?
雷玉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但还是坚持的拦住了他,轻声道:“她被毒蛇咬了,不是应该给她吃一些解毒的药吗?”
那男人道:“我看这伤口,是有人给她吸出了毒血吧。”
卧雪立刻上前:“是。”
“缠住手腕也是你做的?”
“是。”
“你做得对。寻常人被毒蛇咬了就是应该先吸出毒液,缠住手腕又能防止蛇毒蔓延。现在她没有什么大碍,只用解决一下伤口就行。”
说完拨开了雷玉的手,将香灰撒到商如意虎口的两个齿痕上,还轻轻的揉了揉。雷玉听到他刚刚的话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听说商如意没有大碍,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再看着商如意仍然没有清醒的样子又有些担心,于是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那男人没应她,拍了拍手心剩下的一点香灰,然后抬头看向绿绡:“你刚刚说,你们来寻的故旧是——”
绿绡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他,这个时候脸上浮起笑容:“左珩。”
这个名字又一次被提起,连雷玉的气息都沉了一下,而他们也清楚的看到这个男人的眉头拧了起来,道:“你说的左珩,不会是萧山郡公之后吧?”
绿绡道:“正是。”
那男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们在逗我?”
绿绡笑道:“此话怎讲?”
那男人道:“六年前的左家叛乱,左珩早就已经兵败被杀了。”
“……”
“你们来此地寻他?是来寻他的魂魄的吗?”
绿绡闻言并没有被戳破的尴尬,而是笑得更甜更软,还往周围看了一眼,这个小屋子所经历的一切风吹雨打几乎都能在破损的地方看出来,然后说道:“阁下在这里住了多久?怎么连左家兵败的事都知道?”
那男人轻哼了一声:“我就算已经避世多年,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没有耳闻。”
绿绡笑道:“倒也是。”
“……”
“那你知道,左珩是怎么死的吗?”
那男人浓密的眉毛又明显的皱了一下,却还是说道:“听说,被平叛的军队围攻,力战而亡。”
“没错,”绿绡点头道:“而且,他的头被砍了下来,朝廷以金匣封装流传各地,让那些怀有二心的人看看,以为警示。”
那男人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来寻‘故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逐渐锐利的起来,仿佛要看穿人的心肝脾肺,而迎视着这样的目光,绿绡仍旧是一副淡淡的,甚至有些闲适的柔媚模样,笑道:“哦,我刚刚说错了。”
“什么?”
“我这个人,记人的名字从来都记不住,我们来寻的人不是叫左珩的——”
一旁的雷玉听到她这番无因无由,更信口雌黄的话,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而那男子正要开口发问,话没出口,绿绡却突然道:“对了,说了半天还没来得及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男子犹豫了片刻,道:“我修行多年,早就不需要姓名。如果一定要问的话——鄙姓贾。”
“原来是贾公子,”
绿绡迤迤然上前对着他行了个礼,道:“我们来寻的人姓左,但不是叫左珩,而是叫——左瑱。”
“……”
这贾公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左瑱?他是谁?”
雷玉上前道:“他也是萧山郡公之后,是左珩的堂兄弟。左珩兵败的时候其他部将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听说只有这个左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直到最后。”
“直到最后?他也跟左珩一样战死了?”
“这,就不知道了。”
绿绡微笑着说道:“只知道他是陪在左珩身边的最后一个人,之后左珩被杀,被砍头,可这个人就消失了踪迹,不知道是也被杀了,还是——”
那贾公子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们来寻这个故旧,是认为他还活着?”
“……”
“他活着,而且在这天顶山上?”
“……”
“那你们来找他,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虽然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也并不急促,可雷玉却好像从他平静的话语里也察觉出了什么,着意看了他一眼;唯有卧雪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对话,就只静静的站在床边,守候着商如意。
绿绡刚要说什么,外面那扇破旧的木门突然传来砰砰的声音。
有人在外面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