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妈妈立时截断她的话:“哎哟,快别在这儿废话了,有这分辨的功夫,作速换了衣裳过去要紧。太太等着倒也罢了,姑太太和孟家两位表小姐也在等您呢!施家的马车、孟家的马车,都在二门上等了一柱香时辰了!”她又补充了句,声气也高起来:“专等姑娘你一个!”
这动静吵来彩香、彩屏,众人听到如此紧急,忙拥着善禾入屋妆扮了。家常的衣裳褪下,披上外出见客的罗裳;发髻散了重梳,银簪花钿一一贴入云鬓。平素几炷香才施施然完成的梳妆更衣,这会子一壁穿衣、一壁梳头,竟生生挤到一炷香时辰。彩香拿了胭脂要再补个妆,那厢盛妈妈已等不及了,拽着善禾的手就往外去:“走罢!胭脂边走边补!”拉着善禾提裙就去。
善禾捧着裙袂,脚步发急,像生了风,疾行至二门车驾处。周太太、施太太等人正扶着丫鬟的手踩上轿凳。
听到动静,周太太转过身,见是善禾,她两眉蹙着,但到底温声说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善禾连忙跪拜请罪:“太太恕罪!奴婢方才在屋中做针线,并不知今日要去承恩寺烧香祈福。请太太恕罪。”
周太太凝着眉,施太太那厢也把目光射过来,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善禾,有恼的、有叹的,也有不干己事瞧热闹的。孟持盈早等得不耐烦,这会子见善禾当众跪着请罪,身姿飘摇楚楚可怜的作派,心里不由更气,没好气儿道了句:“好大的架子!侍郎太太等你,伯爵夫人也等你,我还当是邺表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呢!等哪天我姐姐回家省亲,也等你一个不成!”
孟持盈这话说得尖刻,周遭空气霎时凝住,跟在她身后的孟持锦忙扯她袖子。周太太眉头蹙得更紧,施太太则用团扇半掩了面,目光却仍从扇骨上方向善禾扫来。还有站在旁边伺候的丫鬟,牵着马的施家小厮、孟家小厮,虽皆低头,眼风都忍不住往善禾这边觑。
善禾跪在青石板上,脸上早已臊得通红,脊背却挺得笔直。这原就不是她的错,分明是卫嬷嬷故意不传话。善禾又拜,声音清晰不卑不亢:“奴婢确实未曾接到传话。方才一直在房中做针线,并未见卫嬷嬷来传话。”
施太太正要进车厢,打帘的手停住,她沉了脸,厉声破空而来:“好了!误了时辰,还有这般多理由!卫嬷嬷是我妹子的陪嫁,施家的老人。莫说邺哥儿,便是我,从小儿也受过嬷嬷的好。她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你这意思,不就是想说,是卫嬷嬷故意不告知你,害你不知道要来么?我且问你,卫嬷嬷何故针对你?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从未出过纰漏,怎生偏偏针对你?”
周太太沉下脸,道:“茂桐,罢了,作速启程要紧。”
施太太冷笑着:“嫂嫂,我知道你要息事宁人,毕竟是邺哥儿屋里的人,咱们管不着。”她眼风扫过地上脸红似猪肝的善禾,奚落话脱口而出:“我实在不知,错了便错了,认个错儿,赶紧启程就是。邺哥儿好歹是客,我们难不成还罚邺哥儿屋里的人?非要把是非曲直都掰开讲清楚了,两家的太太夫人小姐,别的事也不用做了,全把时间耗在这,扯皮推诿,还她清白就是了!华儿、蕊儿这会子说不定已到承恩寺,正在等我们。好么!你跟华儿、蕊儿就有三个了,我又带着盈儿、锦儿,更莫论这些丫鬟小厮们,一起子人全都给她作判官辨清白,其它事儿是不必做的了!”她越说越气,扬声道:“来来来!把卫嬷嬷喊来,今儿也不去烧香了,咱们就把这事论清楚!该谁的错就是谁的,我们也不偏心,把错儿揪出来,等邺哥儿殿试完毕,立马使小幺儿去宫里请他回来,该罚的罚,该赏的赏!”
见施太太真动了怒,孟持盈并不言语,站在旁边看好戏;孟持锦小心走上前,扶着施太太的手臂,温声笑道:“太太何必动怒?今儿是邺表哥的好日子,为着这起子事,不值当。”
周太太也笑着宽慰:“这是正理。还是赶紧启程要紧。”她唤了孟持盈、孟持锦:“还不快把你们太太扶上车,愣着做什么呢!”
孟持盈只得扶她母亲进车厢,孟持锦也在一旁不住地说好话儿。周太太瞥了眼善禾,冷声道:“你也跟上来罢。”话毕,自掀帘入内了。
待得车架缓缓而行,周太太身边的粗使丫鬟才走来扶善禾起身,拥着她胳膊,与她一块儿跟在车马后头。丫鬟见善禾凝眉垂泪,叹口气:“哎呀,好了,姑娘是邺大爷屋里的人,姨太太不过是那么一说,又不会当真罚你。别放在心上。”
善禾垂着脸,略一点头。
“姨太太的性子就那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以后犯了错,直接认下就是。主子们根本不会在乎你有没有委屈,你是不是真的犯错,她们只在乎你的错是不是影响到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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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休息一天,隔日更啦。
第57章 承恩寺女眷叙闲话,文华……
车架逶迤行至承恩寺,周太太、施太太等人皆被沙弥引至侧殿,施明华、施明蕊姐妹早候在此处了。甫一见周太太等人入殿,施明华之子苏赦立时弃了母亲与小姨,蹦蹦跳跳扑进周太太怀中,瓮声瓮气道:“外祖母怎的这时才来?叫赦儿好等!”
一时众人近前厮见,施明华捧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被女眷们簇拥在当中,温婉含笑,一一领受问候祝福。善禾站在角落,不敢上前,只好把头垂下,听那边欢声笑语、天伦融融,更衬得她形单影只,心底分外凄凉。
待夫人小姐们寒暄完毕,沙弥方领着她们烧香礼佛。丫鬟们俱退至殿外,善禾也低头随着人群要走,却被盛妈妈一把攥住手臂:“你走什么?你是邺大爷屋里的,自是要留下替大爷祈福的。”说罢,立时拉善禾过去了。
善禾的蒲团摆在最后,近乎挨到侧殿门槛,一半脊背曝在天光下,晒得灼痛。她刚跪下,前头的施明华姐妹皆不约而同转了脸回望,淡淡的眼色,寻常的打量,而后稀松平常地转回去。善禾听见那挺着大肚的施家大小姐施明华轻声细气地问:“那是谁个呀?”
跪在她身后的孟持盈娇声笑道:“梁邺表哥的通房丫头呀!”
施太太双手合十,阖目沉声:“佛门清净地,不得嬉笑。”
孟持盈讪讪住口,只余施明华意味深长的一声“哦”。
礼佛既毕,众人转过佛像,一路行至侧殿后院。院里两只大石桌,各摆一边,早已备好清茶。周太太、施太太、施明华坐一桌,未出阁的小姐们坐在另一桌,苏赦则窝在施明蕊膝上吃栗子糕。善禾跟随丫鬟们立在廊下,因与众人皆不相熟,也无人主动与她攀谈,只好站在那儿发呆。
不多时,小沙弥捧来几卷经书,弓腰与二位太太说了几句,旋即,施太太目光落在善禾身上,厉声道:“别发愣了,过来罢。”她语气很不耐烦,自是还记得早间那桩公案。
小沙弥奉上漆盘,几卷经书搁在里头。周太太淡淡道:“你会写字的罢?”
善禾点了点头。
周太太便道:“最上头是《文殊心经》,你且抄个几遍,为邺哥儿祈福罢。”
善禾听了,只得取出经卷,道一句“是”。侍奉在旁的丫鬟们也不敢怠慢,赶忙自厢房中搬出一张小案,一只蒲团,一炉素香,另有文房四宝,供善禾抄写。善禾净手焚香,于案上铺开一纸素笺,把墨研得浓淡得宜,方拈起一管紫毫,笔尖舔墨,这才垂眸誊写起来。
太太桌上的三人皆静观善禾举止,施明华先笑道:“这通身气度,不像是通房丫鬟呢。”
周太太接上话:“据说是老爷子给的,从前在老爷子跟前当差。”
施明华应道:“是了,梁家老太爷的书法,连我公爹也是赞不绝口的。听说宫里还有两幅老人家的墨宝,就收在御书房。”她面向善禾,笑问了句:“你叫什么?这一手字,可是老太爷亲授?”
善禾只得搁笔,恭敬答道:“奴婢名叫善禾,字是从前奴婢父亲教的,他如今已经下世了。”她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后来老太爷见奴婢写字有天份,格外教过奴婢几日。”
听是如此,施明华也不意再追问家世,转而道:“那你如今在邺表弟房中,他院里的事,都是你当家么?”
这话问到两位太太心坎,俱匀了眼风等善禾作答。善禾心中一紧,恭声回道:“大爷院里有卫嬷嬷坐镇,奴婢只是大爷跟前侍奉的,不敢逾越。”
施明华轻笑道:“不敢逾越,可见是有能力的,只是身份不够,才教卫嬷嬷暂理。是罢?”
善禾抬了头要答“惶恐”,施明华冲她一笑,声气温和:“不过是闲话,你不必紧张。你且写经,莫误了邺表弟的正事。”
善禾颔首应是,遂屏息凝神,执笔抬腕。那厢太太们又叙起闲话,略提了几句梁邺与苍丰院,便转回自家事上。周太太问施明华孕中诸事,苏府谁掌家、夫君待她如何、妾室可安分等语。施明华一一答了,言及苏府用度浩大,现交由小姑苏犀照管家,也省得自己赔补嫁妆。周太太蹙眉:“日常用度,何至于此?”
施明华正要开口诉苦,施太太却笑:“嫂嫂不知,这是家族兴旺之兆!就说我们伯府,前年娘娘诞育公主、晋九嫔之列,不说别的,样样儿的花费都翻了一番呢!最有趣的,园子里栽树的费用也多了!我就纳闷,怎么娘娘封昭仪,咱们家还多栽几棵树不成,问了管事的,才知原来那会子家里摆晋封宴,宫里严太监说娘娘住的永安宫,院里栽了好几颗梅树,因娘娘爱梅,陛下额外赏的!故而家里就趁这个势,也栽了几株梅树。有没有孝敬到娘娘我也不知,倒是开年设宴,来我们府上的人都赞那几棵梅树好,花香清幽,意境又雅,来年的梅花宴可不就轮到我家做了!”
施明华听得心头不快,却又碍于昭仪身份不好多言,只低头饮茶。周太太见女儿闷闷,忙笑着岔开话头。可说不上几句,施太太又兜转回昭仪之事。施明华抚着肚子,笑都冷下去。赶巧儿施明蕊立在善禾身后看她誊写经书,见状不由笑道:“今儿听姑妈总谈起娘娘,可是有什么好事了?”
施太太听了,忙道:“也不是什么好事,八字没一撇呢。”
明蕊暗暗与明华对视一眼,笑得温婉:“姑妈既如此说,必是好消息了。只是如今不肯告诉我们。”
“倒也并非故意不与你们说,”施太太望向周太太,“才三个月,胎还未坐稳,怕说了反折福气。再说也可能是太医误诊,还需再看。”
“哟!”周太太登时笑开,“这是有喜了?”
施太太点了点头。明华也僵笑着道了句“恭喜”。
周太太拍了拍明华的手,继续同施太太道:“这是好事。看来文阳伯府,又有的忙了。”
施太太便道:“是了,这些日子正与伯爷商议呢,待宫里的信儿明确,便要上省亲折子了。”她望向明蕊:“到时候家里忙,还要蕊儿过来相帮呢。”
后妃孕后省亲,此乃大燕不成文之旧例。因后妃孕中思亲,圣上额外开恩降此隆恩,亦算得家族荣光。
众人便就着省亲话头又聊了许久直至小沙弥来报,前殿住持开讲,问太太们可要前往。施太太便带着孟持盈、孟持锦过去听讲经,顺道为昭仪娘娘祈求平安符,周太太则言要与明华说些体己话留下了;善禾因抄经,也不曾去得。
施太太等人刚走,明华立时沉了脸:“兴成什么了!一家人说几句话,句句不离她家昭仪,好似只她女儿入宫、只她女儿会怀孕似的!”
周太太宽慰道:“你与你姑妈动什么气,她本就是这张扬性子,你又不是不知。”
明华忍不住瘪了嘴:“那算什么?今日我好容易见娘一面,想说几句贴心话,却尽听她炫耀昭仪。有本事,她递牌子进宫当面说去!娘又不是昭仪亲母,我又不是昭仪亲姊妹,她肚子里那块肉将来唤我表姨,拐着弯的亲戚,我能得什么好处?”她说着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
周太太忙令盛妈妈遣退丫鬟,连善禾也命回厢房抄经,不许旁听。这才揽住明华的肩,温声问她:“怎的了?在苏家不好?”
明蕊坐到母亲和姐姐对面,给自己斟了盏茶:“也不是不好,就是烦心事多,姐姐又有身子,自然心里不顺遂了。”
“什么烦心事?如今你在家养胎,苏家老太君还要你去立规矩?”
明华摇了摇头:“不是为这个。是家里事情多,譬如管家这事,我不是把权都给了苏犀照么?反正她这几年要嫁出去,我也不怕什么,就是如今家里用度耗资甚大,从前我都是拿阿耶、阿娘给我的嫁妆填补的。现在管家权在她手上,她哪有那么多钱,填不上,又是给家里改制,又是问公爹要钱。公爹倒没说什么,偏老太太听见了,反说我奢靡不知俭,让未出阁的小姑娘填我的窟窿。我要分辨,老太太又说:‘错便是错了,哪有这么多理由!既然从前家里的账就不对,怎么你之前不说?现在教犀照看出不对来,没出阁的姑娘,脸皮那么薄,又在奴才跟前改革,又向她爹要钱,你这当嫂子的还有脸分辨?’就这一句话,直把我所有冤枉都堵死了。老太太自家用度最奢,昔日我说要裁减,她那会儿也是说了我一顿,说家里这等勋贵人家,还好意思说裁减,传出去没得教人家笑话。阿娘,你听听,正话反话、好话坏话都让她说了,我能怎样?我还能做什么?”
周太太一听,恨得咬牙:“老太婆镇日里就这般欺你?今日你别回去,随我归家,晾他们几日,省得回去再生闲气。”
明蕊忙道:“不告而归,少不得又教苏老太太说嘴。要我说,一个是孙媳妇,一个是孙女,苏老太太必然是偏袒苏犀照的。姐姐好歹忍两年,等犀照姐姐出阁,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明华一掌拍在石桌上:“你还是我亲妹妹么!竟有你这样教我回去受苦的!”
明蕊莫名其妙,也有些恼:“好,你说得对,那你便随我们回去,其余一概莫管!”
“娘听听,蕊儿这是什么话?”明华抚胸喘气,“在那边受气,在这儿也受气,好没意思。”她瞥眼施明蕊,咬牙道:“方才梁邺的丫鬟在这,我还帮你呢。都是亲姐妹,没成想你这般狠心的。”
明蕊急了:“什么帮我不帮我?你且说清楚,又与梁邺表兄什么相干?”
明华冷笑道:“还装糊涂?你今年十六,娘早说要为你相看人家。如今梁邺入京应试,娘特特带他通房出来,你这般聪明,不懂何意?”
明蕊臊得脸上通红,背过身去不肯看她。
周太太见俩女儿如此,反倒笑了。她握住明华肩头,好声好气:“我的大姑娘,快别动怒,免得动了胎气,孩子事小,伤了你身子,这不是剜娘的肉么?”
明华一听这话,鼻尖一酸:“只有娘疼我。”
那头明蕊故意说道:“是了,就只要娘疼你。我去你家住了一旬,天天陪你说话儿,我不是好人。”
周太太继续道:“等过些日子,过些日子梁邺事定,家里设宴,我请那府老太太过来,亲自与她分说。有你父亲和我给你撑腰,你不必委屈。”如此又絮絮说了好些话,明华方渐平复。
她见明蕊这会子仍背对着自家,脸却悄悄偏转,明华心下稍稍宽慰,到底是血亲姊妹,从小一块儿长大。这次她说心里不快,明蕊二话不说就去陪她,她怎真忍心?明华冲着明蕊背影道:“按我说,娘可得抓紧些,等金榜一出,也不知轮不轮得上蕊儿呢。我听夫君说,梁邺在这届贡士里颇有名望,殿试应当不差。”
周太太道:“自然不会差。这几日你父亲还帮他走动过呢。”
明蕊更臊:“娘,姐,快别说了。”
明华轻笑:“蕊儿,你自己心里也要想想的呀。不说别的,你看姑妈也把持盈、持锦带过来了,她们跟你差不多大,你心里不急么?孟家还有个昭仪,就算不是梁邵,她们择婿余地也比你宽,尤其是孟持盈。”她转头继续同周太太道:“榜下捉婿,这是头一件。其次,还有一件,也是我这些日子才悟到的。”
周太太忙问:“什么?”
明华道:“今年年初起,凡欧阳侍中家作宴,倒是常请苏犀照过去。”
周太太一惊,思忖片刻,方道:“可欧阳大人的两个儿子早就娶妻生子了,孙儿辈又太小,也与苏犀照不配。”
“我悄悄问过,欧阳家适龄的男儿几乎都有亲了,没有亲事的,身份太低,配不上犀照。我与夫君说了这话,你道夫君如何说?”
“如何说?”
“夫君说,怕不是欧阳侍中要给梁邺说亲呢!”
彼时正好善禾誊写完一遍经文,按盛妈妈吩咐先给周太太过目。她手捧刚抄毕的《文殊心经》,刚推开厢房门,便听到此一段话。善禾垂了脸,悄悄把身子隐在廊柱后头,在心底默念经文。
那厢周太太先是默了片刻,沉脸冷声:“这个梁家,忒不成体统!前时那梁邵娶亲,你父亲连去四五封信,那边不听也罢,终归梁老太爷是亲祖父,我们拗不过血脉亲情。如今老头子下世了,梁邺头上的长辈,可不就我与你阿耶了?现在这样把我们越过去,寻个新认的座师说亲,他眼里还有我和你父亲么!”
第58章 夫人说婚事,梁邺醋弟弟……
周太太愈想愈气,愈气愈想,明华忙揽过母亲的肩,也是咬牙道:“正是这话。所以我在心里合计,犀照头一遭赴欧阳家的宴,是开春三月头上。娘细想,梁邺这般早就暗中绸缪了。”
周太太道:“是,他是个心思沉的。这些时日,我同你阿耶冷眼瞧着,也看出几分了。”
明华追上话:“所以说,您要早点想好才是,这样的人,屋里又搁着那样一位美娇娘,通身的气派,可不像寻常丫鬟。要是咱们蕊儿嫁过去,能得好儿么?”
明蕊蹙眉怨道:“阿姐!”
周太太抬眸看了眼明蕊:“蕊儿,按理,你未出阁,很不该给你听这些话。可是,拢共这儿就我们娘母三个,再没外人,你姐姐这话也是真心为你的。我且问你一句,你是要日后我们给你把人挑好了,你一声不吭嫁过去,任他是个怎样的人物,还是要自己也拿点主意?”
明蕊听得怔怔,粉唇半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明华便笑:“是了。那些规矩是重要,可也不能把一辈子赔上。如今京都的风气,是娇养女儿、贵养女儿,阿耶阿娘再怎么为你相看,到头来还是要你自己心里乐意的。你听我们说,你心里也合计合计。”她转了话头,“刚才那位善禾姑娘,你也瞧见了,识文断字、行止有度,样貌也不逊你,除了出身低,别的都拔尖的。再说梁邺,他与咱们家冷了这么些年,心里肯定有气。他如今又早早求欧阳大人帮忙,说不定犀照这件事也是他知道的。心思沉,冷情冷意,这是他的缺憾。”
明蕊忙道:“既如此,那何必择他?天底下又不是只他一个儿郎了!”
“还有好处,你也要权衡进去。”周太太道,“这些日子你在苏家陪你姐姐,你不知道。那梁邺生得仪表堂堂,清俊逸群,待人温润知礼,处事谦和周全,端看这些,是百里挑一的人物。我瞧得出来,他心底虽怨着我们,可他是肯把面子做下去的,这就难得。世上很有些人,忍不了一时的气,场面上的话都不肯说,这样的人,与咱们家做不了亲戚。这次梁邺能住咱们家来,也说明他是个顾大局的人。”
“里子都没有,要面子做什么?娘这样夸他,我却觉得他虚伪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