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石头,不太像井底就有的。”
她的目光还落在那块差点摔到老妇的石头上面,问老妇以前是否有石头。
老妇做不得准,毕竟很多年了,她往常来也只是砍柴,谁在意这枯井啊,她自己也怕栽下去呢。
所以没法回答。
“是要下去搬点石头看看,但,先让另一人下去吧。”
谁?
言似卿后撤两步,“差人过去,把刘广志带过来,但李鱼你在那边等着,等下注意周遭.....”
怎么?
他是凶手吗?
众人紧张,但人带过来后,这时的刘广志可比此前安生多了,眼袋肿黑,眼底血丝密布,青筋伏突的跟鬼一样。
“下去。”
刘广志有点迷糊,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
言似卿语气淡淡,眉目优柔,“让你下去。”
“下去喊几声。”
刘广志不肯,但李鱼先于蒋晦发作:“死的不是你妻子?!都肯挖坑埋人了,下去一次都不肯,你这若不是心里有鬼急于埋尸,何必如此急切,若是如此,也莫怪本官将你列为嫌疑人,带回去.....”
他就只能肯了,窝窝囊囊被吊下去。
但众人却知道——这是言似卿在明确表达对他的厌恶。
她也从来不是只靠着男人去回敬别人的女子。
她有自己的手腕。
眼看着人下去后,她垂眸,轻描淡写的,让下面的刘广志呼喊两声。
后者听话,声嘶力竭喊着。
过了一会,李鱼回来,问她是否听到,李鱼皱眉,“我绕着附近走位几次,都能听见细微的呼喊,但很轻。”
“要不要再试几次?”
言似卿:“恐怕没办法。”
“下面的人会晕倒。”
什么?!
才说完,下面的刘广志不对劲了,似乎气弱嘶鸣,众人往下一看。
确实晕倒了。
连忙拉上来。
蒋晦这才看向言似卿,“下面火把熄灭是因为.....”
言似卿眉眼淡淡:“石头表面无青苔,棱角都锋锐,是被精心挑选过、也是最近才搬运扔到下面井底的,而且挨着井底的那一面都是淤泥,往上对着井口的一面却毫无脏污。”
“这是专门挪过来的杀人石头。”
“可人即便掉下去了,也未必会立即就死,万一还吊着一口气,哭喊求救,附近万一又有人呢,一般杀人者会在井口盖上石头,可这就没法解释她是自杀的了,于是井口不能盖住,它又没法彻底封绝求救声音,于是,密谋者又加了一层设计——下面的泥。”
“这些淤泥不是一般的常年累月沉着的干土湿泥,而是最近才被人从鱼塘下弄来的沼泥,我记得这个村子是有鱼塘的....所以气味尤为浓烈荤腥,沼泥所释毒气沉淀一段时日,困在井底,会让火焰熄灭,也能让人眩晕,若是一般人还好,可能坚持一会,也只觉得下面井底昏暗不舒服,但陈月乃女子,又重伤失血,本就脆弱,不稍多久就会眩晕昏厥。”
“挪石头以及放置沼泥的人,要么会算天机,知道陈月最近会掉井底,要么,他不用算,自己运作。”
“这是杀人者的心机。”
“其中证据也有——比如这里本来荒无人烟,除了老前辈您一年到头难得来几次,旁人根本不愿意来,连柴火都没人拾掇,但您说过,您作为第一案发现场发现者,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杂草被踩踏过,还以为是村里其他人来了。但如果是其他老人来过,他们不会不会错失这里的柴火,所以来的人,别有目的,反反复复搬运石头跟沼泥而已,偶尔还落下几块,差点让人摔倒。”
“那返回来去推断——陈月到底会不会自杀?”
“首先,陈月如果真是自杀,她实在犯不着这么辛苦。”
“跳河都比这轻快。”
“再且说,她近些时日还在劳作,如果是遭遇重大打击,临时求死,从她家中走到这里要走大半个时辰,实不必要,她家后院就有挨着的河段,若说是早早就有轻生之意,是怕遇见人被人阻止的,而且她会穿戴整齐,收拾干净——这也是陈絮的说法,她的姐姐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干活归干活,但也很爱洁净,并不埋汰,偶尔还会采买一些干净明亮的衣物装扮自己。”
“她不会选择这么不体面的方式寻死。”
陈絮点点头,都不顾上手语,眼里有泪,她姐姐就是这样的人。
永远充满乐观,不会轻易寻死的,何况也没到那份上.....
她欲言又止,几乎要把一件事脱口而出,但又忍住了。
言似卿看到了她的欲言又止,但没逼问,只看向那位昏迷的男子。
“所以,很大可能就是了解她的人,也是本村人,精心设计的一场谋杀,最有嫌疑的就是你了——刘广志。”
“你,你就在鱼塘做事,可对?”
对的,来的时候,他们就从陈絮那得知了,村里人也说过。
这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
所以....
刘广志,他就是凶手.....
刘广志此刻已经被用药掐人中,睁开眼,对上众人怀疑的目光。
他表情一僵。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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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志呆愣一会后, 才清醒过来,依旧大喊大叫,面红耳赤,青筋凸起地比肿胀的尸体还厉害似的。
他直接喊:“不是我做的, 我何必害她!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何况我也没那时间, 你们是冤枉我, 你们是一伙的.....”
他叫喊之下,可惜无人理会。
此刻,仿佛有一根箭在时间缝隙中穿梭而入,又从另一个缝隙中破空而出,正中他眉心。
——从他们于人群冲出,气势汹汹当着李鱼他们的面,在大理寺鸣冤鼓门前就骂骂咧咧拉扯陈絮, 有一种偏见跟恶感就形成了。
李鱼他们一开始就对此人不满, 并未有多余耐心,何况真有什么冤屈, 凭着眼前嫌疑也足够用拿他回大理寺再细细查了。
这里就显出了——没事不要随便得罪办案人员, 是人都有三分火气跟偏见,你怎么能确保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公正不阿的包青天呢?
这世道本就是不公平的。
他们对陈絮怀有高高在上的偏见时, 何尝没想过有朝一日一旦自己坠入不利的境地,那大理寺门人们也是可以在手中权力范围内, 把刻薄发挥极致, 让他体会到什么叫投告无门。
尤其是李鱼,作为办案人员,年纪轻轻担任司直官衔,还是女子之身,定然比一般男子还要优秀才可打破世俗偏见跟官场桎梏, 自有侦查之能。
她已经数次体会到了这些刘家子面对自己时的散漫跟轻视,完全不像其他男子门人那样让他们忌惮一些,这很微妙,有时又很明显,她察觉到了。
本也没什么。
但他一旦犯在她手里,那就得有点什么了。
“关起来。”
“回去好好查。”
李鱼淡淡说着,其他门人就把刘广志一把拽起。
官场上的,向上客气,服从强者,向下,要让他们多和蔼可亲,那是绝无可能的,毕竟他们这些复杂查凶案的,太慈和根本压不住场子。
当她没脾气?
这次,连脑子暴烈的刘广志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恶感跟权威,因为其他门人摁压他的时候,力气有点大,还怒斥消停点。
反过来,他被欺压了。
言似卿连看都没看,低头整理了下袖子,眉眼似芍药明丽,有带着三分药性。
只要是药,对凡人就是有作用的。
她也跟李鱼一样,有自己能欺压的对象。
“别碰我,别,我不是....这个女人她明明是自杀的!”
她不干净,她染了脏病,这个贱人...她自己无颜苟活才自杀,她....
“呜呜呜....”
上面的怒吼都没能开腔,因为言似卿抬眸了,食指一横,比对在唇上时,小云秒懂,直接上前一把塞了一团布,把人嘴堵住了。
免了此人大吼大叫,声音传到外面埋坑地边上那些村民耳朵里。
言似卿这才看向气得燥红脸、呜呜呀呀怒骂刘广志、手头比手势都来不及的陈絮。
她这辈子倔强,但残疾就是残疾,在最需要为她姐姐辩证清白的时候,她没办法开口,她想要用手语解释,但别人却大多看不懂,也没耐心去懂。
还嫌弃她麻烦。
这时候,她有巨大的孤独跟无助。
远比年少残疾后人生断崖遭遇的痛苦更甚。
就好像她姐姐的尸体一样困在了暗无天日的古井里。
可她,泪流满面,看着言似卿。
她还是看到了光,因为眼睛是好的。
世人也有好的。
刘广志也说不出话了,跟她一样了。
真好。
陈絮看着言似卿,想说话,也改了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