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比母后有时间的,慢慢来也好。”“我喜欢用最小的代价完成目的,体体面面的,也算是固有的脾性吧,而且没打算改。”
黑袍人听着,点点头。
他也知道一旦言似卿真的被蒋晦找回去,入主皇宫。那,将来就轮不到蒋晦凭着情爱浓淡决定她的下场了。一如当年邺帝哪怕也有过异心,那会,谢后也做好了杀他且彻底掌握皇权的准备。
她的女儿,也能做到。
后来,他见证了言似卿真的走了第二条路。也的确在造福百姓物资改善精神教化,也淡化了奴隶旧制,让人人得到适当的自由跟尊严,让司法更加公正与权威。她没说错。
只要有时间,还是能做到的。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可他们后来还是没有再见。
没必要了,所求所得既已经成全,就不必非求圆满。他也担心自己的身份挂在那,一旦被彻底查清,言似卿的身份一旦暴.…..蒋晦该如何?
皇宫,下雪之日,一片软白。
冰天雪地里,屋内缓和,闲庭地炉生着炭火,吊着的老旧铁锅里面蹲着大鱼跟老豆腐。
言似卿坐在木头椅子上,看着对面的蒋晦对着两个小孩口若悬河地提及军旅生涯,也手把手教他们诸多知识。
那些私塾大儒们教不了的东西。
野生的,生存的,有趣的,利于极端局面中自强不息的,他都在用有趣的方式教授他们。
小孩子喜欢听,她也听着有趣。
直到小孩吃完东西,犯困了,被下人带去别院睡觉。蒋晦从对面挪了位置。
“让一让。”
“别,有点挤。”
蒋晦想了下,攥了她腰身,将她放在腿上。宫人们自觉退去。
言似卿涩然,揪了下他的耳朵。
“别胡闹,困了。”
蒋晦:“没闹你,你多吃点鱼。”
自打生了第二个孩子,虽然言似卿自己调理外加太医院一堆人伺候,也没什么不好的,早修养回来了,但蒋晦对此非常在意。后来隔着好几年,他们也没有别的孩子。
她不愿意是一回事,他也不愿意。
言似卿已经饱了,哪里吃得下,推了推碗,让他自己吃。蒋晦知道她食量小,看看她的气色,也算满意,没有硬来,自己吃了。言似卿好奇:“我素来知道男儿食量远大于女子,但你胃口是真的好,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
她擅医,知道吃补有量,多了就会体现在身子上,奈何这人…身段依旧强健清瘦。
蒋晦:“体力活吧。”
言似卿也算赞同:“应该就是因为你习武吧,每天也有练。”蒋晦欲言又止。
言似卿从他脸上看到了燥红,顿了下,对这个话题飞快掠过。后来他们提及朝堂事务。
蒋晦总爱问她,或者有些事就让她处置,但以两人身份共同发布。历史值得学习,他也在避讳,也在避免隐患。图长远。
言似卿对此一向平和接受,脾气好得这几年官员们宁可跟她交代朝事,也不想跟蒋晦汇报,实在是.…
“你老骂他们,还发脾气,是故意的吗?就为了衬托我好说话?”言似卿笑问。
蒋晦顿了下,哼哼唧唧,“也不算,本来我就脾气不好,他们也太烦人了,明明白白的事,长篇大论,还老爱勾心斗角,也就你有耐心,还能钓着他们遛弯。”
言似卿的心思缜密,也乐于跟这些老狐狸斗法得趣,他可不喜欢。“好吧,谢谢赤麟弟弟,他们现在看到我就跟看到救星一般。”她很坦荡,也看得穿,既然看穿了,就不想默默接受他的体贴跟好意,提出来,夸他了,就是语气有点逗趣。
若有真心付出,还被认可珍视,谁不欢喜呢,蒋晦耳根红了,摸了摸她的手,十指交错,在篝火中,白皙之下的血管似乎清晰。“那他们可真有眼光,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你能管我。”脉络交叠。
言似卿微怔,后浅笑,但也是真的困倦了。温泉在附近,洗浴泡浴本为早点安眠,可惜后来还是消耗了更多体力。她主动点的火。
焚香点夜,水声动荡,屋外红墙饮雪。
她睡着了,手掌被他依旧握着。
舍不得放开。
蒋晦侧卧着,看着她安眠的样子,另一只手绕指卷柔她一缕青丝,看着看着,他看到了自己掌心早已淡化的疤痕。
那是五年多前留下的掌心刺穿痕。
早就好了,连疤痕都只剩下浅浅的一条。
其实若钊他们当时吓坏了,问过他为何要自伤,既已对珩帝跪伏表态,何至于苦肉计呢。
真有狠心,划伤掌心又如何?
他没解释。
因为这是上层古世族传承自中原王朝的献忠之礼,而且是被作为继承人教养的一批人才会的礼仪,也算是从下对上的极端投名状。谢家会,柳家会,其他零星几个古世家也会。也只有他们这些人会,还有就是皇族内也有人知晓它的意思。那天,他的皇爷爷自然也看到了他的跪拜并不只是跪拜。因为这个礼仪的背后是一一若有毁诺,必下无间地狱,永不超生。他的父王宴王自然也知道其中意义。
知道的,不会问的。
不知道的,不理解,才会问。
这本来也没什么。
可是五年前.……….
蒋晦看着言似卿,有点走神,想起了那会言似卿问的只是伤痕,从未问过他为何如此。
以她的思维跟敏锐,应当知道他突然划伤自己,一定有所原因。不闻不问,是因为认为这是大族避讳,她早有脱身之心,不想过问,还是…她早已知晓它的意义,所以不必问?
没有答案。
他没问她,甚至当时就察觉到了异常,却很快抛之脑后,完全不想。现在突然想起。
那又如何?
他垂眸,凑过去,小心翼翼挪她的身子,靠近自己怀抱,贴着心脏。抱着,安眠。
闭上眼那一刻,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如果是那个答案,那隔着血海深仇,若是真情,她都愿意放下仇怨与他相守,那这真情该有多难得,他如何舍得放手若不是真情,她也没那么喜欢他,是有其他理想包袱,那也很好。还好他是皇帝,有权力供她施展,夫妻嘛,荣耀一体,他必要与她共享,利国利民,国泰民安,而他们.…,
白头到老,永不相弃。
次日,言似卿更早醒来,发觉自身被霸占周全,无奈中,正要拉开这人拢着自己腰身的手掌,但拉开后,看到其掌心以后留下红痕的印记,顿默许久,后还是眉眼轻和,耐心躺着,看着外面云卷云舒,小憩半休。后来春节,结束了跟文武百官礼貌性的庆贺之礼。初一,两夫妻带着两个孩子踏雪入宅子,看到周氏等人已经忙忙碌碌准备家宴,问了,得知徐君容出门给私塾那边资助的小孩送吃的。早些年,徐君容得了自由,也算游历许多地方,时常有人陪同,要么就是拂夷一路随同保护,认识了不少人,后来还是在长安定居。肯定啊,女儿外孙女都在呢,而且她跟宴王府元家的那些亲眷也处出了感情,时不时带上周氏等人聚会踏青,不过她也会找点事做。资助一些家境贫寒的女学孤女,或者是一些学习优异的寒门学子,都是随手而为,但处得好的,年纪也小的,她都会多照顾几分。因为当年那病重的小女孩,终究是亡故了。了尘替换了她,她替换了真正的言似卿。
但对于徐君容而言,心里也是留有遗憾的。言似卿知道内情,私底下也会让人帮忙。
“小舅舅日前来信,应该也是今日抵达长安,但他不愿意大动干戈,估计也会先去找母亲。”
“也许会遇上。”
确实遇上了。
徐君容看着在私塾里推脱肚子不饿的亲弟弟,微微一笑:“嫌弃我?”“不,没有,怎么可能!姐姐你为何这般看我!”已然升官为长安刺史的小舅舅义正言辞否认了。“那你吃。”
如同少年时在老家吃亲姐做的邋遢馍馍。
徐君彦迫于凶威,只能含泪吃下。
“好吃,真好吃!”
“给钱。”
徐君彦骂骂咧咧,真的拿,亲姐也是真的要。一路都在斗嘴,叨叨的,话多得很。
“我们都大了,也老了,唉。”
“那是啊,你怎么这么多白头发?”
“姐,你的嘴比你的糕点毒。”
突然,徐君容不说话了,疑惑看向某处。
“怎么了?”
“没,可能看错了。”
徐君容笑了笑,跟徐君彦一路回程。
家宴啊。
柿子树后面,楼上,一高大人影转身淡去。后来被蒋晦堵住了。
“父王,家宴啊,走啊。”
“不去?”
“姑姑都登门了.………你是不是不想给小孩子红包?!这不合适吧。”“红包都不给,当什么老师,道德败坏哦。”初七。
繁琐之事结束,大节尾声,一年开端将至。言家功德碑前,徐君容在上供祭品,后看着边上跪着的言似卿。“差不多行了哦。”
“你再跪,老爷子第一个受不了,跳出来打你爹爹手掌。”言似卿笑,但也起来了。
一同离开的时候,她随口问了徐君容为何给自己取小名“君君。”徐君容摸摸她脑袋。
所谓的“君君"小名,也是言阕跟徐君容知道她的身份。
帝后之女,贵不可言。
不过徐君容也知道另一件事。
“你啊,小小年纪就好博弈,乐在其中,若是极平庸的无波澜的,你亦会觉得无趣无意吧。”
她意有所指。
言似卿想了下,没有否认,只是看着下山的晚霞与风景,淡淡一笑。“人生漫漫,因为人性之可变可偏可执而气象万千,不然何以与大好河山共文明世界?不管输赢,落子无悔,我与他,都对彼此有所期待,很有趣啊,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