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变故动静不大。
走的时候,李鱼考虑到要不要先一步把人从小道押走,免得这些刘家村的人闹事。
她可没少见识过一些同姓大村为了维护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自私传统,合伙拦截他们办案,仗的也是法不责众。
可惜近期大理寺脾气大,戾气重,不吃这一套,只是她顾忌言似卿安危,不愿意连累她。
言似卿撩开路边的草木纸条,语气平和:“无妨,让人知道一些异常,自然会来问,问的时候,你们透露下那刘广志在青楼染病的事,客气一些,但也要严肃点,告诉他们这种病一起吃食也可能染上,让他们既觉得恐惧,又不对外宣扬,只能回家清理自己。”
“他们也不容易,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对他们全村都不好。”
嗯?
啊。
这不就是让全村人自查的同时,但凡有人身上染了点,只会把源头归咎他刘广志?
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可大理寺这边先这边表态,他人肯定就不会再提陈月了,日后就算陈月如何如何,这些人也知道祸源在哪——在刘广志。
先入为主,难以改变偏见。
只有实际威胁自身利益,这些人才会失去偏见跟挑剔女子的闲心。
不论男女,一致怨憎。
后头的刘广志瞳孔放大。
但根本没法解释,他被堵住嘴了。
李鱼先是一愣,后明白过来,“知道知道,我这就去安排。”
陈絮眼里的光都快烧起来了,拼命忍着笑。
后头,蒋晦没忍住笑。
低低一声。
“原来姐姐讨厌一个人时,是这样的。”
他笑归笑,不似对别人养的阴阳怪气刁钻刻薄,小嘴涂了砒霜似的。
挨着一点适度的距离,对她低声说时,药味像是春夏世界的凉风薄荷淡淡飘到她跟前。
喊姐姐时,眉眼上扬,红唇薄挑,竟有几分飘逸肆散的风情。
言似卿下意识间瞟见,微顿,别开眼。
世子殿下常年不婚,帝王上心焦虑,可能也不只是关心长孙,更因为他让王亲贵胄中的表姐表妹们难以放手寻良缘。
“不是讨厌,只是觉得碍眼。”
是觉得对方没必要活在人间的那种碍眼。
“我没有真讨厌的人。”
竟没有吗?
沈藏玉也不讨厌?
周厉以前对她不客气,简无良更如是。
她也都不讨厌?
似乎后来确实待他们都很客气,偶尔提及案子,也能从容谈笑。
蒋晦没问,他想到了沈藏玉,他厌恶此人,提都懒得提,也不愿意在言似卿前面提。
本来还想嘴碎,问她是不是讨厌自己。
她竟如此敏锐,直接堵死了。
那好吧。
蒋晦默默挪开一步,免得再刺挠到他,但挪开的时候,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嘀咕了一句。
“被讨厌也不坏啊,起码得愿意理会人才能骂吧。”
她不骂沈藏玉他们,是不在乎。
那很好了。
可她也不骂我了。
那很不好。
蒋晦再次郁卒憋闷,满眼耸拉的,又开始手欠去揪路边的野草野花。
言似卿:“.....”
大理寺的人日常审问犯人跟嫌疑人,可见过不知多少谎言做戏,于是三言两语在刘家村的人面前半真半假提起,又欲言又止。
有病,不好说,传染?这我没说,反正你们小心些,自查一下,去过青楼的.....与刘广志相熟吃饭的?那我也没说,反正你们诶,我没说,你们小心.....
本来看到刘广志被“抓”,刘家村的人是闹腾的,他们不愿意自家村的同姓人出杀人丑闻,这跟真相无关,只是觉得损害自家氏族跟同村利益,怕被其他村的人排挤,正打算围上去吵闹,逼迫大理寺承认偏袒陈絮,无中生有什么的,结果他们还未发力,得知病情之事,顿时顾不得别的了。
闹腾,急切,愤怒,怨恨.....心虚的更甚,急急忙忙回家了,或者私下拉扯大理寺门人悄悄询问得病的具体症状,.....
现在轮到他们求大理寺的人施以援手了。
大理寺门人暗笑,也装得厉害,再次各种欲言又止,难以启齿。
村里爱逛青楼的糟人们更急切,满嘴嘀咕。
“只是小病而已,大人您不用这么顾忌,能说说吗?”
“小病得治啊,我说的不是我.....您说啊,大人大人....”
“我这还有救吗?大人....”
熟能生巧而已。
在这些村里人顾不得阻拦时,言似卿他们已经到了村里,路过一些鱼塘,其中特意到了刘广志家的看了看。
确实荒废了。
水体浑浊,但已经开始沉淀些许,显然是这数日的事。
李鱼等人仔细勘察了周边脚印——若是挖沼泥去山上,恐怕鞋子很难干净,此地也会留下鞋印。
很奇怪。
查不到,未曾看到鞋印。
不过,也没看到任何痕迹——鱼塘边缘干干净净,显被清理过。
蒋晦跟李鱼其实是有点疑惑的。
刘广志。
他能这么谨慎?而且有这么多时间?
蒋晦目光从刘广志的衣物跟鞋子上瞥了撇。
此人鞋子破烂,估计连袜子都很长时间不换了,身上一股味儿很重,可鞋子还算干净。
这是因为他长期不干活,一味享受,出入青楼,那地方是穷极享乐之地,也不可能让泥垢污浊碍了贵人们的眼,所以他脏归脏,鞋子还好。
但也可能是他预谋之后清理换鞋。
蒋晦也只是猜疑,知道后续大理寺门人肯定会去青楼查问此人最近踪迹,是否符合谋杀条件,把陈月给扔进井底。
言似卿大抵也是有这样的顾虑,仔细观察周遭,还在鱼塘边上看了看,问了村里其他鱼塘主,得知他们白日看顾,没见过刘广志在这里倒弄沼泥。
“哪见得着人啊,十天半月都不管的,都是他家里人跟他妻子摆弄,他乐得自在,跟富贵人似的,以前天天吃得脑满肠肥,现在原是赌博了呢,手头穷了,才显得皮包骨头似的。”
“什么吃不好穷了,就是得病了....”
“诶,别说....”
村人埋汰起来,对刘广志没什么好脸色。
言似卿瞥了眼边上木头房子拐角搭着的养育工具,还有铲子簸箕等物件。
上面有点脏,倒是没来得及清理。
但这有什么好清理的,有没有详细的指纹印记,也比对不了。
李鱼顺着言似卿的观察而观察,再往木屋里面瞧,微微皱眉。
炉子有灰烬,木柴半摞着,地上有两个破烂碗,装了水跟散碎的秽食,木板床上棉被已脏兮兮,屋子各处还有蜘蛛丝结网。
言似卿要进去看,被蒋晦拦了下。
还不知道刘广志这人在里面住过多久,又留了多少脏污,万一染上一些脏病,不好。
但也不至于让他进去,大理寺的人可不敢,很快穿戴齐全进去检查一二。
李鱼也没耽误,自己第一个进。
四处翻查,找出了筷笼等物,就一双碗筷。
两夫妻?
一双都发霉了,一双还算干净,以前常用。
“这人真的以为自己是富贵命呢,什么事都让陈月干。”
仵作上了年纪,因他这行当,娶媳妇极难,困苦半生,越看刘广志越嫌恶。
但看着这屋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于是看向陈絮。
“你姐忙活的不仅是农活,还有这鱼塘吗?”
陈絮不太了解,想了下,比划。
——以前经常干,什么都干,但近期不晓得,她那时候身体不好,难受,钱又都被刘广志拿去花掉了,她舍不得买药,是我很长时间没见她,她也不来找我,我就来到村子里....看到她不对劲,才去买的药,也找了大夫,她自己没钱了.....但那时候,她没来弄鱼塘的活。
言似卿帮她翻译,又问:“你多久前来的?”
——十天前。
言似卿没进去,目光在那被子跟屋内一些蜘蛛网上逗留些许,“灶台掀一下。”
她说。
里面的大理寺门人闻言争先恐后上去掀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