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路让出了,他们这一队伍却没能直接出去,因为一一街道对面尽头亦有马车,被老百姓堵住在外面,让开后,两边车马对上。玄武甲卫,雍容车架。
蒋晦眉梢跳动,大概认出了对方身份。
马车撩帘,雍容华贵颇有贵相的魏听钟毫无半点太监之属的阴鸷柔气,他年少俊美,年长儒而从容,大权在握,且不吝男女之事,可能还多了几分不然俗事的冷静。
双手交握,抬眸越过樊樊人群,从腾出的空间直接看向蒋晦等人。“见过世子殿下,还有言东家。”
“好大的风波啊,是怎么了?”
他来得似乎很巧,但那赵成抿等人似乎看到了点希望,一致朝着魏听钟伸冤,倒是不敢明着指控蒋晦,只是前面一味说辞。魏听钟始终耐心听着,似乎态度很好,对这些风雅学子也很是宽容。李鱼是知道此人权位的,知道是近天子之臣,王爷们因为党争你死我活,陛下用人都会忖度一二,就只有那两位天骄跟这位魏大人是明明白白是帝王信用多年的。
可见其他权力之大。
但他不是在白马寺吗?
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没去长安,来了关中城?她是绝没想过魏听钟是回了长安的,只是又赶到了关中城。赵成抿等人把他当救命稻草,主要针对言似卿指控,毕竞他们都知道一一当朝阁部不少人都出自谢文公书院。
听说魏听钟年少时也是探花郎,后来被前朝迫..…成了残缺之人,辗转被当时还是大都督的帝王所救,从此效忠身边。如此一想,他应该会帮他们的。
这些人跪了一地。
魏听钟默认了此事,然后看向言似卿。
言似卿并不会失礼,不管对方是什么立场,什么来意,只要对方官职地位摆在那,她都不吝尊重这种规则。
于是正打算行礼,也看其怎么表态。
结果,魏听钟言语轻柔,一句平定喧闹。
“诸位学子遭遇可情可悯,但劳烦让本官咱家先完成帝王之令。”什么帝王之令?
他回头看向言似卿几人,目光主要在她身上。“言东家,世子殿下,请接旨。”
他怕是早就在了,从言公子,到言姑娘,再到现在的言东家。转换随意,也算顺从局势,尊重言似卿。
但,他拿出了圣旨后,就只剩下所有人尊重他的份了。当街宣读圣旨。
圣旨冗长,多有华丽宣辞,这是礼部定制,倒也没什么,但世人还是听到了其中内容主意。
其一,雪人沟案连通红炎案乃当年要塞案件延伸,从凶手为当年冤罪亲人复仇而来并案而查,真凶相继分明,红炎案乃大理寺潜藏内奸赵玉所为,利用…得雪人沟当年贪污主犯东陵侯等人,连同几位红焱案死者皆有牵扯其中,经贪污案证人携铁证上告大理寺与君主,确定案情真相,推翻旧案,稽查真凶,真凶祈王。
其二,雪人沟案凶者,罪名确立者,东陵侯等人一概撤官夺爵抄家....主犯祈王,贬为庶民,其子女同处之,撤除宗…”其三,大理寺查案有功,机遇相关嘉奖,主功者言似卿,明察秋毫,才能绝佳,定朱雀使,女官三品,协同大理寺主此案后记文案之事,且代天子出席关中玉兰节,为雪人沟案枉死之人超度转生而祭礼。其四,雪人沟主证人齐无悔作证有功,兼隐忍多年,为人迫害,但依旧在边疆作战有功,嘉奖宣威将军官职,赐…
其五,宴王世子简超一品将军于诸案中功劳不俗,但边疆战事繁忙,外有敌动,调边疆主西部战事,择日启程。
宣完,魏听钟手握圣旨走到言似卿跟前,未等后者接旨,先偏头看了茫然无措的赵成抿等人一眼。
“现在陛下旨意已宣完,刚刚诸位学子诉求是什么来着?本官来记错的话,是因为一笔慈善资助。”
“所以,是谁给谁资助?”
“问题脉络是否为:给的那一方,但凡不给,不行。”“是否有法可依?”
“那此案应转交大理寺。”
简明扼要,鞭辟入里,他就不问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只问:谁给谁钱?不给是不是犯法?犯法了是不是要查?
他也不看如丧考她狼藉如狗的这几个学子,反从容看向言似卿,握着的圣旨卷轴还在,言似卿似乎没接。
她在犹豫什么?
魏听钟没问,但此人洞察人心太厉害,慢吞吞说:“那就是言东家要自己查自己了?”
“这案卷,你自己写?还是要交托给其他庸碌之辈,对你横加描绘。”是威胁吗?
不,他是在说事实一一不论多巨富,不论多才华斐然,没有权,就是让他人欺辱。
她太明亮,似珠宝,人若占不了便宜,是要毁之的。言似卿怎么可能不明白这道理,所以她很清楚这一封圣旨的异端不仅仅在于陛下不仅狠辣处置了自己曾经宠爱的亲子,甚至连同孙辈一概褫夺宗亲身份,还给予她权力地位。
明明在此之前,诸人都看得出她们母女处境凶险,帝王之心难测,倒是祈王被一直恩宽庇护着。
转头,祈王从天潢贵胄贬为庶人,她从一届商贾凭着案子功劳越为三品官,这在历朝历代都少见一一只因她是女子。但反之,蒋晦被调派出去了。
帝王知道,但帝王不允。
可帝王还是想见她。
一一因为接了圣旨,受了官职,甚至后面因以上提及的任务,此后述职,都得入宫面圣。
避无可避。
帝王这次没有硬来,想必是顾忌到蒋晦的脾气或者宴王那边的影响,竞是温和的、但又是不容拒绝的。
言似卿抬眸,对上魏听钟依旧温和善意的目光。“此事之后,玉兰节之后,安定民心,抚慰英灵,咱家可随言大人一并回宫述职,可好?”
“不过那会,世子殿下恐怕已经在边疆了。”言似卿:……”
蒋晦面无表情。
帝王有帝王的权位,生杀大权,尊卑与否,商贾还是官位,是生还是死,都在其一念之间。
而男女之事,婚姻之事,更是皮毛小事。
帝王不许,就是不许。
本来这也符合言似卿所求,她手本来已经伸出去了,可,瞧见边上蒋晦惨白如纸的脸色,他欲言又止,却在瞧见言似卿伸出的手指上顿了顿。最后,只是双手垂塌,咬唇退开一步,挠着他手背上的疤痕。像是小孩子一样找事转移注意力。
因为无措,无计可施。
她莫名,心里凉涩。
一一她竟不舍伤他。
怎能如此呢。
这是大忌。
她垂眸,手指曲起,最后轻轻一笑。
手指握住了圣旨。
“多谢陛下恩赐。”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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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期似乎过了, 但因还在春时,偶尔会下一点润泽小雨,弄得天地潮湿,像是少女的眼睛一样总是忧愁而充满诗情画意。
云中城本就是富有文学典故与自然美韵之地, 文人骚客无数, 可能随便一家酒肆, 墙上都有大文豪的提笔,听说曾经有段时间还有一些富商来此买墙——对,就是买下一面墙壁,整个砌下搬运回起府邸,整个撞上。
堪称奇事。
可次数多了,又成了美名,诸多文豪大家都以自己为人“搬墙之艺”而自豪, 可以说无此遭遇的大名流都不好与同好相宣自己水平。
不过关中城自打开窍, 决意引名流前来发展古城,就直接叫停了这些特殊买卖, 不许随便交易, 也鼓励当地酒家多以文艺引骚客,造就“天下文流在此留”的美名。
是否留住这些文人骚客不知道, 近期长安贵人们倒是来了不少。
魏听钟本就非一般人,朝野上下忌惮, 更别提长安的权贵好多都来了关中城。
甚至昨天就来了。
虽然挨着很近, 半天就可来回,但这么多人赶着一段时间前来,那也忒奇怪了。
跟玉兰节有关吗?
但距离玉兰节也有好几日,一般长安那些贵人多为当天才来。
现在看来,就是嗅到了祈王兵败如山倒的气味, 赶着避开风波,来关中城躲事来了,正好理由也恰当。
谁知。
魏听钟这瘟神也来了,陛下又下了旨意要为雪人沟枉死的兵将祈福超度。
那就.....不能走了。
走了还不知传出去多难听。
家里有些在朝为官的立刻叫停亲眷再次跑路的准备,让他们安耽在关中城带着,直到此事停歇。
好在,祈王那边因为断臂,彻底绝了登顶之路,已无转圜,因此也没多少人有搏命之举。
否则真有什么门什么事变,真刀真枪干一场造反,那才让长安血流成河,最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世家贵族,比老百姓都危险得多。
所以,这些人盘算一二,觉得目前这局面也不赖。
但宴王府的声势再次强盛,直追当年鼎盛时期。
毕竟,目前看来诸多成年亲王都不成气候,小皇子们毕竟年少,最大的也才十三,那声望能力连世子殿下都远不如,拿出来一个赛一个寒碜,如何能跟宴王府比。
就算为帝国将来,阁部跟百官心里也更倾向宴王府。
固然,他们也不太喜欢宴王父子的强势,君强则臣弱,这是必然的,可总比上了窝囊废各种败国的好,那时候死臣子更多——古往今来,但凡摊上昏君的多为佞臣,其余臣子可没什么好下场,因为佞臣他容不下别人啊。
他们想当佞臣吗?
还真不想。
“前朝崩塌也才十数年,建国初载,现在这些臣子大多还是前朝遗臣,他们对于改朝之事已是讳莫如深,家族传承百年,史记如斯,全看新朝如何气象,以及他们是否择选正确,若是不正,难说将来。”
小老百姓传承,无非靠一口饭食进而生养,优劣看天意,没人图那子孙千秋万代。
三代而斩是常有的事,没人记得祖父母叫什么了,甚至连坟茔在哪都不晓得。
世家贪,图崛起,图传承,图祖孙荫蔽,香火不断。
若家国朝堂不好,再起纷争,就会有下一个“蒋氏”揭竿而起,而为师出有名,第一个开的名头就是清君侧或者复辟前朝。
那开刀的自然是他们这些曾经背主的老臣或者世家。
是以,言似卿都知道名望很重要,遑论这些动辄传承百年的世家。
关中城的最有名的丘泉幽谷,此地坐落一些阁楼院落,多为雅舍或温泉庄园,归属者当然为贵人。
廖氏是百年大族,僻静之处开辟一院楼,往茶室二楼阳台向外眺望,竹林茶山幽谷金磷湖等一览无遗。
廖家祖母也是没了下人,也只有孙女一个跟小儿子,才耐心跟他们说起前尘往事。
距离圣旨之事,已经过去五日了。
后天既是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