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个啥,这少夫人....”
李茶主跟一些老主顾闲谈时,提到了当事人名讳。
言似卿。
“郎君,您看那就是我们雁城的沈家少夫人....”
李茶主说话间,回头发现此前一桌青年郎君已经不见了。
桌子上留有一些碎银茶资。
而不远处的隐蔽竹林里,马匹缰绳被解下,护卫若钊躬身谦卑,低声问:“世子,这言似卿竟出城了,以您原本计划,最好不在城中动手,免留事端,让那些御史喉舌多了把柄,再攻讦污蔑王爷,那今日我与若钦是否动手?”
马匹腹侧挂囊被手指勾开,竟瞧见非寻常人家才能配备的利刃名器,上面还有烙印的徽记。
边上另一个护卫若钦已经拔刀,眼神灼灼。
显是骁勇厉者。
世子蒋晦在竹荫之下哪里还有半分刚刚温和好说话的少年气,立足于竹林中,身量极高,比此前孤傲寡冷更增添了几分狠性。
其父宴王被御史弹劾强占人妻,违背法度,虽是他那其他王叔费心周章,大肆戕害,但当年行径多少也值得诟病,君上在意,那就得处置收尾。
当年的事细节不算明朗,宴王也没打算把那位受害的妇人交托出来,只让长子来带走其当年唯一的女儿。
但蒋晦对这种事有自己的主张。
“言似卿。”
“这女子,若是留在外面,迟早落入王叔他们手中,是隐患灾祸。”
那确实是留不得的。
若钊两人也知道,甚至也清楚自家世子对此事不满。
既不满宴王当年为女色所迷,不顾隐患,罔顾礼法,非要留人。
又不满如今这局面都不肯让那妇人出面为大理寺侦查,宁可留着污名。
显然王爷也不愿意杀人家的女儿。
三步都走得不似宴王过往做派。
既当不了好人,又不肯当坏人。
这不就是年少时被父王教导最不可为的行径?
瞻前顾后,必一事无成。
蒋晦深以为自己那英勇枭烈的父王如此矛盾,十有八九是顾虑那妇人的喜怒。
大丈夫,尤其是王族公卿,怎能如此为色所迷,儿女情长。
父王糊涂啊!
作为下属,若钊两人也不清楚自家世子其意——到底是留....还是杀。
所以特地问了。
毕竟眼前是最好动手的时机了。
上马,袍子裂声利索,拉了缰,蒋晦的声音随竹风而淡。
“也用不着我来杀。”
“那些庄头见她今日这样阵仗,必狗急跳墙,今日是留不得她的。”
“她大意了,带的人不够。”
“等着给她收尸就行。”
竹叶削瑟凉薄,萧萧时,割手见血。
他不能让一两片竹叶伤了自家父子的手。
不过三匹马疾行路上,蒋晦忽然勒马停落。
“殿下?”
若钊两人不解,却见蒋晦坐在马上俯视地面,又拉了缰绳驾驭马匹沿着地上车辙印查看一段路。
后下马来,蹲下。
蒋晦 仔细查看了车辙印,手掌比对宽度跟车轮印花色,若有所思。
这不是一般马车可以用的花纹跟规格。
高头大马,养之甚费。
“奇怪。”
“两道一摸一样的车辙?车辙印新鲜程度相差无二,既是前后脚一并经过这里。”
他沉思一会,剑眉挑起,忽起身,拍拍手上的土灰,抬头看天色。
乌云滚滚。
“原以为是晴明高照。”
“竟快下雨了。”
对天气,对人。
他好像都判断错了。
……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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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晦等人离开茶肆之前,入了野林的一行人并不知外面动静。
林子里光影晦暗,晦暗中混着土腥,俩丫鬟跟护卫精心环顾周遭,一边观察林中白幡跟乱埋的尸骨。
尸身被处理成这样,此前那些苦主家属能有多少诚心丧葬,看着都薄凉诡谲。
味道也着实不好闻。
丫鬟柳儿还担心自家夫人受不得这晦脏之气,往帕子里面塞了清冽含香的话梅干,“夫人?”
并未拒绝丫鬟的贴心,青葱细指接了帕子,言似卿瞧着那翻土出来后被老仵作简单收敛的腐尸,她也不知想起什么,眼睛微眨,别过眼,几缕不稳的呼吸掩在遮口鼻的话梅帕子中。
老仵作察觉到了,想起沈夫人年幼时遭遇双亲遇害,后随其小舅舅徐县令四处上任奔波,听说也见识过各地凶杀案情,也不知是对此胆大还是心悸。
到底也是可怜孩子。
他让小徒弟动静小一些,隔开了腐尸,不让瞧,也谈及现场作案些许细节。
言似卿心思细腻,承情好意,眉眼软化几分,低声与老仵作说了几句。
那小学徒收拾完,抬头瞧见林间光影落人身上,几度晃神,不敢再看,低头顺眼间,带着几分稚嫩跟热切展现自己所学。
像是开屏的公孔雀。
“师傅,春繁茂盛,周遭土地肥沃,草木本该萌芽诸多,虽是不敬亡者,但腐肉乃肥,这里却光秃秃一片,芽碎枯种都已被我收集,可佐证这四位死者都是中毒而亡?”
老仵作:“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似卿,你怎么看?”
小学徒有点惊讶自家师傅竟会问沈夫人,而后者也不拖沓。
“都说远走外地、行迹渺无的苦主亲属之一,乃亡者之一陈朝的遗孀林氏,如今都说她卷款私逃,正好,她娘家开药铺,她也自小懂些医药之术。”
言似卿神色平淡,但语调温和,潺潺似流水,小学徒不敢看她,但仔细听着,忍不住一拍手,“那岂不是林氏跟歹人合谋,正好利用此术毒杀这些人...我刚刚还闻到一些酒气,想来是这些佃户聚集饮酒,酒水被下了药。”
这么一听,顺理成章,丫鬟护卫们都觉得没什么破绽。
但言似卿跟老仵作对瞧一眼,皆不置可否,但也没反驳。
老仵作:“怕是不好立案,苦主家亲已远走外地,若无他们伸张,此事难全。”
言似卿:“是难处置,但看了这些尸骨,已然可见是被害的,我心中已定,也好派人出去找人,多花钱,已有眉目,过些时候估计会有成果,也已提点府内人近日千万不要外出,免得麻烦。”
“真相还需强求。”
老仵作点点头,他跟徐县令也是旧识,跟言似卿也是有长辈交情的,知道其缜密稳重,提及自己一些人脉,愿意帮忙。
说话间,他们离开此地....动静不小,瞒不了人,就像是过午后的天气,明显变了。
天色转阴,乌云滚滚,在未时落了淅沥春雨。
官道上渐无人。
马匹过了淤泥道,水润湿哒,雷声滚滚中,溪流水量湍急了些,突一声惊雷,赶车的车夫瞧见斜对面的荒僻小道闪过银白刀光,且冲出十几个凶煞黑影拦路.....
抢劫?杀人!
二话不说,拦路劫杀。
护卫们惊呼,马匹嘶鸣,混乱厮杀中护卫似乎显得劣势.....
还有凶人拼命跳上马车,欲提刀挑刺马车内的人。
如此凶险时机,突然。
“什么人!”
“混账!”
后面官道小路杀出两匹骏马来。
马上的人会武,其中若钊拉弓上箭,一箭射落那上马车的凶人,另一人跟武林高手提溜鸡仔似的,马上拔刀挑飞两人,再一回转,落马掠刀光,刷刷几下砍瓜切菜,不仅这些凶人吓得哆嗦,护卫们都惊摄到了,生怕被这厉害刀气伤到。
若钊已经提弓过了马车边,脚下一点,翻身上马车,那护卫长都拦不住,这人就已经用腰上短剑挑起帘子。
“夫人受惊了,可是安....”
好字还没说全,若钊一动不动,身体后倾,锐目锁定马车内的.....差役。
而外面被打断身手无力奔逃的匪徒也被附近冲出的差役包围。
若钊跟若钦这才恍然大悟:那言似卿早有准备,俨然在钓鱼,而官府差役愿意配合,那就是案子早有眉目甚至证据!
那些草菅人命的庄头怕是已入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