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是因为这压力来自不可逆的权威。
纠结是因为这权威主导的这次会面可能对自己不利。
廖家感恩,不愿意戕害自己,却无法忤逆对方。
那, 大概明白了。
言似卿也只看了两眼, 目光收回,被廖家之人精心打理过的园林家邸所吸引, 认真看着。
直到抵达一座僻静悠闲的小院。
这里并非居所, 而是待客院,可一定不常用, 又有很高规格,古朴悠闲, 但被常年爱护打理, 一般这种地方是用来招待一些不可对外言说的贵客。
世家大族多有此一院。
用来招呼现在身后挂着皇族王妃身份的她也适配,但,若是以廖家的小姑娘为噱头,那就不应当。
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
此时,小院后侧的窗户在池塘石上生长这笔的林叶遮盖下并不明朗, 旁人看不出里面的虚实,但那有人可以看清来者情况。
言似卿走近,样貌一览无遗。
窗内昏暗,窗户口观望的人只能听见身后有声。
“能认出吗?”
“她那时真的很小,我只知那小孩长得格外漂亮,有她父母风采,五官极好,尤其一双眼睛,如今再看,女大十八变,很难揣测当年摸样,但一双眼,我是记得的,而且她确实更像言阕,有儒雅知书之风骨,我能想象言阕与徐夫人生下的孩子长大,也就是这般样子了。”
身后人安静。
过了一会,说:“还是得更谨慎一些,你再问问她一些问题....言阕有孩子,你不也有吗?”
该人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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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似卿没有点明这样的古怪,只是从容跨过门槛,目光往内,瞧着廖家父女。
廖家这一代掌家的廖家长子官职不高,但是实权,是户部里面的实干者,不是一顶一的重要,但得倚重,背后又有门庭撑腰,在帝王那也有些体面,又没什么野心,算是在官场上最受喜欢的官员。
这人,是稳重的,也是能平衡大局的,为了家族,也可以退让女儿幸福,这是不得已,所有人都能理解。
封建大族,少有能为个别儿女而让渡家族利益甚至生死的。
但言似卿知道——这人只有一个女儿,一开始就打算招赘,已是为这个女儿做的最好打算,可惜不随人愿。
现在....亦有了变故。
父女原本在沉默着,此刻闻声齐齐侧目看来,眉目神态竟出奇一致。
也为难,紧张,但比喜怒形于色天赋不够好的廖青稳得住。
朝言似卿行礼了。
言似卿从善应对,说了两句,婉拒对方谢意,“说到底,也是见不得那样的人得偿所愿而已,恰好他们也是我得罪得起的人。”
“这种随手,你们可以理解为其他权贵随手可为的跋扈。”
“也不是太紧要的事。”
“你们太紧张了。”
她有时候实诚地可怕。
但最后一句,又似乎在昭然什么.....
廖青呆了下,惊疑不定,廖家父女确实察觉到了,原本的紧张不堪,被言似卿轻轻揭开一脚。
廖元尝试性问:“王妃殿下的意思是....”
言似卿:“小姑娘今日已经很晦气了,早些去歇着吧,有什么正事,我们大人谈。”
她看向那廖家长孙女,从始至终没问对方姓名,但很随意。
虽是要成婚的年纪,但在她眼看也是少不更事的小孩。
跟年龄无关,也是因为彼此人生阶段不一样。
言似卿这话的意思就是她知道背后有事,不太赞同拿小姑娘当借口,还拉到台面上来配合。
这事若是很大,小孩未必能承受。
说白了,也才十八岁。
言似卿有些走神,自己当初成婚也差不多这年岁。
廖元苦笑,应下了,那廖家长孙女廖青壁欲言又止,但没有小孙女那活泼的性格,她知道这一局面其实非常紧要——对言似卿而言,自己这种角色连棋子都算不上,不管她怎么想,都不重要。
所以她默默准备退下,但走了两步,还是回头,“殿下。”
言似卿回头,以为她有什么事,结果这小孩从袖子下面取了一个平安符。
“想要谢谢您的挽救之恩,是真的。”
“这个给您,是我小时候第一次随长辈参加福山求佛拿的,此后安泰十年,想来是一直有用的,总能否极泰来。”
“送您。”
十年前,福山求佛。
那次是开国大典后第一次祭祖求佛。
举国欢庆。
代指皇权吧。
言似卿寥寥扫过小女孩青涩的眉眼,对其聪慧敏锐越发了然。
“给了我,你岂不是没有福气了?”
“我能要么?”
廖青壁一时困顿,不知怎么说服,一时尴尬时,言似卿伸手拿了那平安符。
廖青壁跟廖家兄弟都是一愣。
言似卿摩挲着平安符,轻缓道:“我在天家威严庇护之下,背靠天下,自有福气,我拿了你来自佛家的福气,自有我的福气平衡流转,你亦得此庇护。”
“平了,去吧。”
小姑娘离开了。
廖青安静无声,廖元开口引荐:“引殿下您来,是因为下官有一故人,其人遇灾厄,不得不来寻我见您。”
他引荐后,小门打开,里面小厮推出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男子。
年过四十,但显老一些,气虚苍白,衣物有些厚。
扑面而来一股药味。
言似卿眉目清扫,顿默片刻,没有问他是谁,也不问来意,只静默看着,等他开口。
他也在打量她。
上下看了好一会。
两人之间过分安静,有诡异的气氛。
廖家兄弟紧张,但也不敢出声,心猿意马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目光是不是看向外面的池塘与竹林。
直到.....
“君君,我,是你父亲的旧友潭信宗,当年给你问药....你认不出来了吗?”
“小时候,你生病,你父母急切,就是把你带到我这看的....”
言似卿刚刚一直在看他,闻言皱眉,“潭叔?那会我确实生病,但太小,记不住事,父亲倒是提过....可我不记得您的样子,没认出来,您现在是?”
她没有直接认下他,似乎还有怀疑,也契合当初对珩帝的回答:她太小,记不得人。
潭信宗:“遇到一些事,得罪了人,身体受伤,不得已才来投靠你。”
“跟,你父亲的死有关。”
说到这里,既是言家事,廖家兄弟当没听见,依旧待在边上,不言不语,只是廖青更紧张了。
言似卿一时静默,过了会才问:“有人追杀您?还是要拷问什么?”
潭信宗:“想知道你父亲是否托付了什么给我,可我真不知,那会也只是给你父亲开了一些药方....总不能是这些药出问题了吧。”
他无奈苦笑,提及当年接触,似不能理解背后人的目的。
但这里对应上了珩帝跟了尘
两方都对她的盘算:本来是可以杀的,但留活口,还不敢随便撕破脸,就是想刺探甚至逼迫她这边拿出玉玺跟谢后掌握的庞大宝藏。
玉玺是得天下的正统象征,后者是供给帝国运转的唯一核心。
确实值得野心家对此付诸耐心。
但,他们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只是实在没有别的怀疑对象了?
一场大火,烧毁断根,了无音讯。
现在找上潭信宗,也是想通过他来确定她的虚实。
怀疑她不是真的言谢之女,那怀疑她是谁的孩子?
言似卿突说:“药,也许真的出问题了。”
什么?
“因是各方诊断必死的旧疾,后来得潭叔跟父母合力挽救,虽侥幸存活,但阿爹对此十分在意,后来也一直苦研此术,他也怕自己出事,母亲不擅此道,我们一家又远在外地,家里支应不上,于是让母亲乃至我都背下当初那些药方,以便出事时,他若是不在,我们也能找到人买到药。”
“所以刚刚你背诵的药方,确实有一处不对,是苦信若一钱,而非苦谏果一钱,两者是稀少药,但药性不同。”
“但似潭叔跟我父亲这样的医者,是万万不可能记错药物的,毕竟关乎性命。”
“你不是潭信宗。”
言似卿娓娓道来,却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啊,不是本人?!
廖青错愕,廖元却眼底一闪,拉开弟弟到另一边,自己却挡在了言似卿左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