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看向简无良,后者摸着鼻子苦笑。
“恐怕你会感兴趣的。”
“这尸体发现的地方——关联了另外一个案子。”
他眼神示意,下属既把一份卷宗递过去。
言似卿看到上面的字体。
“长安南郊琵琶野林....永安坊许氏糕铺掌柜失踪案。”
“这新的尸骨,在同一个地方发现了?”
简无良苦笑,“对,而且死法一摸一样。”
“都是野兽啃食,肝脏全无,都是毫无人为踪迹。”
“死者身份——依旧是赶路的商人,有身份文书,身份倒是明了。”
“一样是财物失踪,仆人失踪。”
“时隔十年,一摸一样的案子,这要么是野兽成精了,要么是仆人把这手段干成了行当,于此发家致富。”
就算是杀人夺宝,也不必要选同一个地方。
这要是巧合,也太匪夷所思了。
难道是同一个仆人?
简无良还没说什么,言似卿翻看了下文书,再看了下所谓野兽的咬痕。
“啮齿咬痕是真的,被啃食皮肉也是真的,确实是野兽所为。”
李鱼点点头:“我们也这么想,但验尸后发现若是野兽袭击而亡,无非咽喉被咬破窒息而死,那死者的五官死相应该是眼中充血点丝,面部皮肤瘀血发绀、肿胀,不该像现在这么平和正常,倒像是死后抛尸被啃咬。”
言似卿:“而且这文书很干净,一点血迹都没沾染,倒像是人跟行囊分开处置。”
野兽不会区分物件价值,也不知财物珍贵,它们只在意血肉食物,若是袭击啃食,那血肉必然混乱。
不至于只有文书干净无比,滴血不染。
所以就是人为。
对方是故意作案,而且故意把人扔在那琵琶野林,甚至可能连文书都是故意留下的。
这就是挑衅了,挑衅大理寺。
“要去查吗?我一起?”
简无良:“......”
他想拒绝,但实在耐不住渴望。
“万一有危险.....”
言似卿轻笑:“还在长安之境,如果有危险,那就太可怕了。”
倒也是。
但简无良还是缜密的,一行人乔装打扮,秘密出行。
很快到了死者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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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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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似卿不对不太了解的案子发表太多意见, 到了地方,下马车。
眼前是一闹市巷子。
原本就非常热闹,就是有些不成规矩跟不干净。
当届杀鸡剥鸡毛的腥臭地儿就挨着边上的热气腾腾的豆腐摊子,衣着暴露的女子在封闭的小门口靠着青苔壁磕着瓜子儿叫唤恩客, 不远处的门洞也有家贫的小童一边帮父母招呼卖菜生意, 一边跪在地上对着临时搭起来的破木板写字作业....
这种喧嚣的热闹, 无端的安静自不会是因为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之间足够平等,没有任何超出太多的“高贵”跟“权威”,不管各自出什么动静,都不至于让群体都露出恐慌的神态。
除非是官家人。
大理寺门人提刀招呼,当地里正与县衙差役打了头阵,已经看顾好路线, 等人来而已。
官场门人多, 只瞧见玄红带刀的大理寺门人鱼贯来,鱼贯中, 中间有挺拔身姿眉目冷峻的青年穿着更上乘的文武玄袍带着人进了小巷。
躲在门洞后面的卖笑女子透过缝隙瞧见被那青年跟其他护卫小心陪护着的人不紧不慢走过跟前。
这人, 像是靴子底下永远染不了尘埃似的那种。
简装打扮,但明显是个女人, 走过斑驳青苔密布的巷道,各家各户随便倾倒在小道沟渠里但因为堵塞而拥挤恶臭的水渍被靴子踩踏哒哒作响。
但这些人没太在意。
好像在谈事。
低声, 温厚, 从容,就这么从长安最不体面的角落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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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罗玄并非什么大户人家子弟,但自小门户学徒经营起家,做的酒肆生意,酿酒作坊自成牌面, 已有三十年光景,如今四十五,也算是正当壮年,体格强横,赚了一些钱财后,置办家业,买下了这一户两进院落的银杏老宅,把一家老小安置在这。”
“罗玄此人因为走南闯北,很有人脉门道,这类人并不缺远途经验,能死在野林那边,且现场无实质打斗痕迹,连拖行的痕迹都没有,只有一些脚印。”
“脚印痕迹很正常,虽然有些乱,但可以确定大概是两个人,是正常行走的痕迹,并非打斗或者拖行,按拓印下来的靴子印记跟尺寸,等着跟罗玄家里人比对,看看里面另外一人是不是仆人,还是另有同行者。”
言似卿接过简无良递过来的鞋印拓本,发现还有林子里的简略地形图,从能发现的脚印到陈尸之地,以及一些主要树木的分布,小道的路径,甚至还提示了草叶的拦路情况....
这远比从前大理寺办案的细密谨慎更上一层楼。
李鱼在边上暗暗笑:自家大人可是一直记着自己在本职工作上不如人的事,私底下也是努努力力学习进步呢。
现在大理寺门人上下也都认为言似卿那种绝佳的逻辑思维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但她查案很看重环境细节,认为尸体是凶手最费心力去处理的结果,要发现真正的线索太难,反而是周边环境,因为体量太大,凶手往往没有时间跟足够的缜密程度去处理掉所有痕迹。
反而是突破点。
但这种调查很累,可对于大理寺这种帝国顶级司法之所,人多势众,人才济济,只要肯上心,这种繁琐的调查对他们并非难点。
于是。
简无良递出纸张时,眉眼间有自信,但也有点紧张。
言似卿看出来了,但不多加评价,她非对方上官,不好高高在上去评论一二,若是以朋友帮忙的身份去介入,再看这纸张,将上面一概细节记下,又看了下两幅鞋印。
其实在这看不出什么问题。
具体得等看到罗家人再说。
可她觉得不好耽误时间,对简无良说:“我记得报案人是当地柴夫,砍柴路过,闻到腐烂臭味,疑惑中观望到....后来吓到,喊了同行的村人,一同过去,确定是死尸,这才来报案,衙门的人先赶到,确定尸体位置,觉得不对,这才通知大理寺....此前关于许家的案子卷宗也才转移到大理寺。”
简无良:“是,这两个柴夫,我也让人叫过来了,免得耽误时间。”
这个案子是民间的,又不关联社稷,没有帝王下生死令,不逼着早点破案,他原本不必着急,但言似卿在其中,她的时间紧要一些。
他仿佛提前明白了言似卿的意思——她要看一下两个柴夫。
“那两人,有问题。”
把人叫来是一回事,有问题是另一回事。
简无良查问过,两人的证词跟踪迹能证明他们绝不是凶手。
死者死亡时间是五天前。
这两人五天前都有不在场证明。
但是.....
简无良知道言似卿肯定察觉到不对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他们经过的那个野林,这么多年后,其实里面的林木已经归属古铜村,这两人属于古铜村河对岸的李家村,柴夫并非野路子,寻常砍柴也只会找真正的荒郊野岭,没得砍到别人村头林子的道理,这两人想必是偷偷过去的。”
十年前是野林,可十年变化太大,朝廷的土地政务颁布,各地村落的权益分配另有规矩。
它其实已经不是野林了。
“过去了,发现尸体,报案,这容易暴露他们坏了规矩的事儿,会被古铜村找麻烦,本可以避开不管,却还是来报案了.....”
“可能,他们是人品高洁,或者避讳鬼神,不敢隐瞒,要么....”
言似卿:“要么他们被人驱使,另有好处,这个好处足以弥补得罪古铜村人的损失。”
简无良:“已经派人盯梢了两天,应该会有发现。”
“我们先到罗家....到了,就是这一家。”
简无良一指,言似卿抬眸看去,一株老石榴满缀挂着,红灿灿的。
院门打理干净,门推开,里面一片愁云惨淡,已有丧事的象征,一些罗家亲友多来陪伴苦主家人,真要办丧,也得等从大理寺收回尸骨。
只是,死讯已是事实,罗家人不得不按照习俗筹办起来。
赶上大理寺突击来查,来宾都走不脱,忌惮畏惧中十分安静。
言似卿入门,一眼看到罗家老少。
父母老态,遭遇打击后很难再配合调查,简无良低声说:“当地里正跟他们家也熟,说过这老人家从来不理事,是安养着的,对儿子了解不多,一把手操持家务的,也帮衬罗玄生意的只有他的妻子唐氏...唐妙心。”
他改了往日对女子妻妇等一贯的简称,直接以全称替代,言似卿看向走来行礼的唐妙心,后者眼眶浮肿,眼袋极重,想是疲累了许多天,深夜哭泣,但白日看着很冷静。
礼数周全。
“去里面。”
言似卿无意在人前对一位辛苦的妻子多加查问,毕竟人言可畏。
进门后,隔绝了外面的些许动静,茶水上了后,言似卿问了罗玄平日里经商会友的一些习惯....
唐妙心知道大理寺是来查案的,她有点疑惑,但还是先详细回答了所有问题。
“夫君做生意素来谨慎,毕竟从小起家不容易,更知道自家生意起来后,总会有许多人盯着,尤其是长安之地,酒肆利益很大,不少人就扒着他出事,好吞下作坊跟生意。”
“所以他去哪,踪迹都很少对外说的。”
“很多事,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