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好像很擅长官场博弈跟政治之术。
她静默了下,叹气:“其实我想过,如果了尘殿下只是专一跟宴王父子都反而没现在这么困难,一开始就不该以您为棋子,一再冒犯,让您不得不介入,您比任何人都难对付,他也很难赢。”
言似卿不置可否,“我此前还是阶下囚呢,拂陵姑娘。”
拂陵避而不提,继续刚刚的话题:“所以在之前,殿下经那罗家一行,以为罗玄这人多朴实谨慎,是个良人,那次去库县是被逼迫介入某些脏事进而遭殃吗?”
“如果他是惯犯呢?”
“因为他是惯犯,才能被了尘殿下利用留痕,再引蒋晦父子去查东陵卫城的驻军,引出长安。”
“这本就是一个布局深远的计划,他只是区区一枚被看透人心进而利用的棋子。”
“而我也在席面中,故意接触他,且缠病在身,他以为我是驻军将领的禁脔,于是主动谄媚载我去长安,而后,我故意假死,他怕惹事上身,果然在野林那边停下,准备抛尸脱身。”
“这就是人性吧。”
原本吃苦耐劳不事奢华的人,也会变得面目可憎,不惜铤而走险,违法犯罪。
也因为人在其中,拂陵见过那罗玄跟那些将领以及酒商丑陋的一面,只是那些不堪,她不想在言似卿面前提起,固然她也知道这人见识比自己广得多,什么场面都了然于心。
但不想提就是不想提。
因为罗玄也跟那些官员们一样狡猾谨慎,为这泼天的从龙之功布了后路,比如另有女人孩子藏在外面,远不止一个孩子,万一失败,举家灭门,他还有后代留存,万一成了,就是一本万利。
为什么不提,是因为她知道言似卿原来的夫君那般.....听着也会被恶心到吧。
又涉及了尘那边的争权布局,言似卿并无波澜,甚至没什么兴趣,反而更好奇这个案子的源头。
“为何选这个旧案入手?万一那许大掌柜真的是死于野兽之口?你好像笃定这是一个凶杀案,知道我会对此感兴趣。”
拂陵:“因为他本就是不是一个意外——许掌柜的尸体在野林之中被找到,财物丢失,可是携带的糕点散落周边。”
“这个细节没多少人在意。”
“但殿下您最擅长洞察细微,如果听到案子,也知道这些细节,肯定会生疑。”
言似卿:“确实,茯苓糕,野兽林。那许掌柜带着干粮往来,死在野林中,但十年前,野林距离古铜村也没那么远,虽然往来的人烟极少,可已经有屯垦之地,人若是在其中耕作,必会留下人的气味,野兽怎可能嗅不出来,其实这世上最恐怖的生灵便是人,大部分野兽最怕的也是人,若是真冒犯到了人的领地找吃的,那一定饿极了,又怎会对掉落地面的糕点视若无睹?当然,许多食肉野兽并不吃一般糕点,但许掌柜是大掌柜,也算有钱人,自身携带自食的糕点并不是便宜货;他也是当壮年的男子,自身还是糕点大师,出行的城池也并非长途远地,往来一般几日,携带的糕点也有类似掺杂肉块的重阳糕等类肉馅点心,就是茯苓膏里面也掺杂了一些腊肉丁,饥饿的野兽凭什么不吃呢?而且当时的记录是整个人几乎被啃食干净,疑似有许多野兽袭击,这才造成长安之地沸沸扬扬,百姓引以为惧,官府还派人剿灭野兽群,后来也没什么发型,于是不了了之。”
“因这案子的悬疑性,你们便拿来引我?”
拂陵:“了尘殿下说你除了对言家的案子不求真相,对别的案子倒是好奇得很,像是兔子看到了萝卜青菜。”
言似卿苦笑。
确实。
“我只是不跟既定且改变不了、也对抗不了的事实为难。”
拂陵:“.....”
元后已死,言似卿没有追究宴王父子的意思?
因为宴王跟元后不是一个立场,最后还是赶去救人了么?
还是因为别的?
拂陵不懂,这些天子氏族争权夺势引发的恩怨,不是她一介草民可以介入的。
“可惜,这个案子殿下也没法追查了,不然一定可以给许家一个公道。”
言似卿:“你是许掌柜的孩子?”
十年,那当年拂陵也就十岁上下,还是小少女,但又在民间属尴尬的年纪,可以被算计的年纪,最后流落凡俗,搭在谢后一党手中吗?
正拿出□□的拂陵动作一顿,盯着言似卿。
言似卿总是语出惊人。
她恐怕自己也很少承认她跟那位世子殿下其实有时候很像。
言似卿不知她在想什么,顾自说:“这面具的配方并非人皮,不然怪恶心的,你的手很巧,用的草木熬桨,在人体脸上做模,再用兽皮裁剪制作,神乎其技,有这记忆,却跟你师父一样用的壳制面具,可见这是你独藏的技艺,这也可能跟你出身有关,所以你不是从小就被他们收养的心腹,而是后来流落其中,你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这种技艺,了尘可能还不知道这案子是你的家事,顺势在你提议下拿来用了。”
“....许大掌柜祖上并非糕点师——常年乱世,老百姓树根都吃不到,怎么可能还有民间糕点师传承家业,我看过卷宗,知道最早他们家是小地方的走村药师,也出过猎人,常年流传的山野手艺,到许大掌柜这一代已是十分贫苦,但赶上已建国新相,物资民丰,他聪颖非常,独创糕点记忆,其中茯苓糕的模子就独具一格,店内还卖特殊的雕糕,能用成品糕点雕刻出栩栩如生的人兽物等,一般用来祭祀或者贺寿,乃其独创,因为被权贵诸家所喜欢。”
“你刚刚用的小镊针,就是糕点师特用的工具。”
“你是故意摆出来让我发现你身份背景的吗?”
“拂陵姑娘。”
拂陵在安静后,终于微微笑,“发现我是别有居心,想让殿下你替我查出父亲死亡真相才救你的吗?”
言似卿:“不至于,太明显了,你这么做反而容易坏事,恰恰,你是想让我认为你别有所图,不必挂念你的救助——等把我送出长安,你会回去受死。”
拂陵静默,后继续用那小镊子弄珍贵且精致的面具,准备贴在言似卿脸上,但说:“师傅他们那一帮人,当年侥幸逃出升天,一批旧人深藏不已,也鲜少有人愿意娶妻生子祸害后代的,毕竟朝不保夕,哪里来的新生儿呢。我确实是十年前才被师傅偶然救下的,那会,若是没有他,我大概已经流落青楼,或者已经死在不同的地方了。”
言似卿一顿,默默问:“许掌柜的家业似乎也是被其兄弟霸占。”
拂陵微笑:“也有我的哥哥,他们斗得厉害,但还是瓜分了,可能我也是瓜分的一部分——把我卖了。”
“同一个爹,但不是一个娘,真是让人伤感的至亲血缘。”
“平凡老百姓家有时候也跟天子之家差不多呢。”
言似卿闻言苦笑,“这倒是没法反驳。”
“但你还是挂念你的父亲。”
拂陵:“是,他当年对我很好,无可挑剔的那种,还把技艺传承给了我,可能也是看出那几个蠢钝不堪吧,他死后,我就像是已经成型的糕点,要么被吃,要么腐烂。”
那她对她师傅还....
拂陵:“殿下会觉得我为你背弃这样救我的师傅,是下作背德之人吗?”
言似卿:“只是觉得自己不配这样的待遇,那会对你的出手,也并非你真正的险境。”
“驿站那会,你是猎人,而我是猎物。”
“就算是设计的剧情,你顺势而为,接近我,那并非恩情。”
“但现在的局面,又不太像想利用我去查你父亲的真相——没有那个时间了。”
拂陵笑,后说:“我被卖的时候,我母亲在的。”
言似卿安静。
拂陵:“她虽是小妾,但有个小儿子,为了确保这个小儿子可以靠着许家过日子,也为了确保最容易被卖的她可以留在许家,她装聋作哑。”
“我敲了很久的门,她没反应,还捂着我那小弟弟的嘴巴,不让出声。”
“我扒着门框,被堵了嘴,套了黑布袋抗出了许家。”
“樊香楼。”
“我也去过。”
“殿下,冽王掌控它,了尘殿下跟师傅利用它,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只有你,是真正帮我毁掉它的人。”
拂陵看着铜镜里的言似卿表情,“殿下,师傅的恩情可以让我一命还一命,但不如你对我的恩情重,足够我搭上德行。”
“所以....你得睡一会了,不然我怕你又心软,为了蒋晦或者别的,又退让你自己,难以离开长安。”
“希望你能见到你的女儿。”
她的手指抵着言似卿的脖子,准备点穴让她昏迷过去,然后她在上手易容,带出长安。
一切已经准备好,她有她的计划,甚至顺着了尘的计划借他的手要帮言似卿带出长安。
突然,她神色一惊,手腕被搭住。
手指细长温软,言语轻柔。
“弄晕我之前,可以先完成另一件事,比如替你查出你父亲的案子。”
拂陵惊愕。
言似卿:“当我回报你这这一次出手。”
拂陵:“你真知道凶手是谁?”
这就知道了?
她可是查了很多年,都不知道真凶的踪迹,所以当初以这个案子开头,也是有私心在的,只是现在形势紧迫,她察觉到了尘那边似乎有别的算计,是她不知道的,所以不得不改变计划,直接救出言似卿。
可言似卿就一天,又查出来了?
“没,不知,怎么可能呢。”言似卿觉得她异想天开,不过......
“有一些线索。”
“比如我问过罗玄的夫人唐妙心,当年案发,关于你父亲死在野林,确实人尽皆知,甚至不少人都知道具体位置,比如罗玄,那古铜村的人自然也更清楚,尤其是后来买下这个林子的陈垓岂会不知。”
拂陵:“我也查过,此人确实在安排它做种植之事,南面那边已经开始种植橘树....查过他很久,此人跟我父亲并无纠葛,而且他十年前也不缺钱,案发之时甚至也不在长安,正在外地跑商,他本是倒卖果农的生意人,赚的航运费,这些年年纪大了,才准备回老家古铜村种果树,让子侄代替自己跑商,两边都能赚,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嫌疑,她也不是乱杀无辜的人——若非是她师傅或者了尘下的死命令。
或者是罗玄这类变节的贪婪之人,杀了也就杀了,她不带皱眉的。
言似卿:“那你看到你父亲当年亡故的地方留有祭祀祈福的丧仪之物么?”
拂陵一怔。
“有,还有一些白事之物,我见过,但十年尘土堆积,腐坏不少,有些掩埋在草木中,已经很不明显了。”
言似卿:“我也进去看过。”
“确实不明显,但也确实有,这本也正常。”
“不过,你知不知道许家那些人...分了家财就不管不顾了,当时也怕这里真有野兽,根本没有来祭祀。”
拂陵一愣,当年该来祭祀的时候,她早就被卖了,再来此地调查以及准备引言似卿入案,也是这两年的光景,对当年并不了解,陈年旧事,非大理寺这般国家司部的大量走访调查记录,她纵然再厉害,也难知内情。
大抵也是想不到那些人无耻到这地步吧。
“所以,是陈垓或者古铜村的人忌讳这事晦气,所以代为祭祀?还是凶手故意来这里祭祀?”
拂陵怕耽误言似卿时间,于是抓紧时间问。
言似卿:“探访马车踪迹时,其实也问了那农人是否在林子里办过白事祭祀,农人说当时陈垓承包林子后,倒也怕忌讳,主张祭祀了一番,外人不知道,当他们村里的人大多知道。”
这也不奇怪,陈垓做这事也符合常理。
言似卿:“但那林子里有一些香樟老树早已到了砍伐卖钱的时候,陈垓没砍。”
“这般擅长经营且吃苦耐劳的航海人,突然这么不爱钱,偏又冒着忌讳非要承包死过人、传闻有食人野兽的林子,又偏要祭祀告慰亡者,这不矛盾,不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