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旅为保珍宝,有商旅的谋划。
就是那拂夷大家跟那上不得台面的陈公子也有不得已的委屈。
都在路上,都有打算。
不必非要以自己的谋算揣度他人的恶意,直接把人定为歹人,进而强权欺辱对方。
若钊觉得有理,看向蒋晦,后者点头应允。
若钊离开后,蒋晦看到言似卿走出房门,递了一张纸条过来。
她竟会....
蒋晦挑眉,神色凝重了几分——他了解她,但凡私密之事,她都不至于留证据在纸条等物上,除非是正事,又不宜在阳台等露天之地为人听音,但也不必要在房内独处私聊。
二楼也就那俩大汉抬着箱子上来了,下面宽敞的客栈正厅倒是不少人,吵闹声上下起伏,既有拂夷等人,也有商旅的.....两拨人安排住宿的动静不小。
那聒噪的陈什么公子叫喊着要好房间....
蒋晦打开纸条。
瞥一眼。
——前几日偶有下雨,湖边养马草地,刚刚我们入住时,客栈的小二说我们是近些日子第一批房客。
她平白写这些,没有多余解释,好像以为他能理解她,甚至联想到其中深意。
他当然理解。
言似卿的意思是——最近几天偶有下雨,被吃过的草叶必然能嫩芽冒头,补全草皮,如果他们是最近唯一也是第一批来客,前些天无人无牛马,那湖边草地那儿的草叶早就繁茂非常,不会有斑驳的新生嫩芽痕迹。
除非一直有马匹或者其他牲畜在那边吃草。
可入住驿站之前,出于预防潜在敌人的隐患,若钊他们早已提前把整个驿站窥探了一遍,确定无其他住户,也没什么马匹,更无饲养牛羊鸡鸭。
因这驿站接待费用不低,入住之人多少有些财帛,可不想整日被牲畜吵闹所扰,是以驿站虽设有马厩,白日缺失被店内小厮带到湖边进食,入夜才牵回马厩关起来。
显然,驿站一方有所隐瞒——前些天,不仅有人入住,甚至数量不少。
隐瞒没什么,重点是这些人跟马匹现在何处?
蒋晦手指内曲,将纸张夹在掌心,跟言似卿一起下楼的时候随口问她要吃什么,一边过壁上烛灯时点燃了纸张,走几步阶梯的时候,手指清扬,纸张焚烧的火星就散成了灰烬。
也正好下面的陈皎等人先于下一批抬箱的大汉上楼来。
阶梯相遇。
拂夷跟陈皎都看向他们,因为后面大汉们督促,都没交谈。
上下相错而过。
身后跟着言似卿的女暗客两人发现这位拂夷大家看了一眼少夫人就跟躲瘟疫一样避开,提步加快,只挨着蒋晦那边。
不过,真从身边走过了,又回头看,隔着面纱,也分不清面容神色,不知道在看身边走过去的表哥还是表弟。
那陈皎则瞪了瞪蒋晦,眼神有打量跟厌恶。
蒋晦突然调整了下阶梯的步伐,加快了一步....靠近了刚好从言似卿身边经过的拂夷。
言似卿察觉到了,正打算走快一些,方便腾出空间,免得挤了这两人,结果蒋晦在她身边停下了,那拂夷也避开他,往言似卿那边靠了靠。
蒋晦看了拂夷一眼,挨着楼梯栏杆,手指还捏着摇了下,有点嫌弃它的咯吱不稳。
他没说什么,就挡护在言似卿身边,让后者无声往里面走了。
言似卿愣松些许,但到底没看他,步伐依旧微快地先一步下了楼梯,也没看拂夷。
蒋晦慢了一步,在台阶上晦暗锁了言似卿后背些许,没说什么,继续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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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开阔,中间吊着的大锅已在篝火堆上炖够了时辰,新鲜羊娃子骨肉已经出了鲜味,言似卿等人已落座,客栈小二递了食单,因现下无其他客人点餐,他既等在边上等着记下菜品。
言似卿跟蒋晦都不太计较吃食,随便点了些,足够所有人饱食即可,但因为人多,量就大了,小二笔下生烟,记得飞快。
点单间,蒋晦状似随口问了:“这些肉菜菜品都能做?别是点了这许多,等下予本公子说肉菜不够,偷斤少量,或是因为近期没什么客人来,就用些以前那些不新鲜的东西替代了,启程时闹肚子,那本公子可要找你麻烦的。”
言外之意就是明日就要走,今天吃食影响甚大。
这也是人之常情。
客栈老板在那边记账,闻言抬头看来几眼。
言似卿端坐着,安静,但目光轻易扫过对方打算盘的动作。
小二忙说:“郎君放心!我们驿站另有别处饲养牲禽,虽然您这一批客人是最近第一批,但我们这边的规矩是无客无货,只要有客人来,有点单,饲场一定会每日将鸡鸭菜类等送到驿站,保管新鲜好吃,它那地儿距离我们这也不远呢,其实您若是路过北面林下农场,就能见到。”
那确实有个小农场。
他们经过了。
那湖边的草叶饲料就是他们推敲的那般——有大批人马来过,至少昨天前天肯定还在。
蒋晦这才放过他。
小二一走,他转头朝边上坐着的言似卿低语:“那老板算盘打得还算熟练,这小二也算利落,好像没什么破绽,表弟你说他们是原来的,还是被替换了?要不要我让若钊晚点偷了账本给你细看?”
他知道这人是经商奇才,看看账本肯定能发现猫腻。
言似卿看他侧来的尺度堪堪好,不远不近,也就没避开,一样低声说话。
“是熟练,但他打算盘算的账目不对,心不在焉的。”
“是不是真掌柜也不重要了,他的心里盘算的就不是正经买卖。”
做生意的,算错账,那是万万不能的。
蒋晦:“你偷他账本了?”
言似卿:“.....”
蒋晦自然是开玩笑的,也知道言似卿只看人家打算盘的动作就能在心里默算其算术细节,衡量对错,是真的厉害。
他嘴上玩笑,眼里却满是光亮。
这样的眼神,她遭遇不多,所以更明显了,无法忽视。
言似卿低头喝水,“表哥不如怀疑我其实算错了。”
蒋晦:“不会。”
也不知是说他不怀疑,还是坚定她不会错。
但这般信任,可比许稠这些跟了她许多年的心腹都坚定。
言似卿一时惊讶,但眉目也舒展了一些。
为人肯定能力,到底是一件悦人之事。
不过人家又慢吞吞来了一句,“我这人,素来以最坏的打算去恶意编排别人。”
是人话么?
此时言似卿跟蒋晦他们都听到了二楼的脚步声,还有“梆梆梆”的敲门声。
那姓陈的公子哥儿又去骚扰人家拂夷姑娘了。
声音大,肆无忌惮。
言似卿无意介入他人之事,当没听到,只轻声回蒋晦:“那还是表哥会偷一些。”
偷窥监视不在话下,她要是没亲身遭遇,都不晓得这位可以一晚上趴在自家屋顶亲自埋伏敌人。
这人的手就大大咧咧横搭在她这边一侧。
伤疤结痂,反而是蚊子咬肿挠后的痕迹更难痊愈。
这人就让它这么长期累痕着,似乎还反复挠了。
听说蒋氏皇族起源于江南古陵大贵族,玄色非凡,男女英美不计其数,不负贵族之美。
这就是医者所言的体质之差吧。
其实这人沙场多年,又日常习武,怎么也能变黑了,应当天生皮肤白,时日一长,到湿润之地一样能恢复,所以才让这样的痕迹分外明显。
明显到他每次一伸出手,她就能想到行路路上这人偶尔碎嘴:“你府里的蚊子伤了本世子,内伤颇重,你不管管?”。
言似卿心里别扭,移开目光,当没看见。
蒋晦再次揉了下手背,语气不详,道:“嗯,那确实,我什么都能偷。”
本也没什么,但他看着她。
言似卿再次沉默,蒋晦揉了下鼻子,有点心虚,也安静了,顾自也低头喝水。
其实两人刚刚低声细语,也算坦荡,毕竟这里全敞,人人一览无余,只是两人私聊的言语,远一些的人听不见而已。
何况内外嘈杂,压过了私语声。
但隔壁桌的若钦却觉得古怪——偷什么?怎么觉得俩主子像偷情。
那骨子隐晦避让,眼神回避,又不得不低声来回,偶尔停顿静谧.....明明没什么,还是觉得不太清白。
主要是这世子爷看少夫人的眼神不对。
哪哪都不对。
那王麻子的错认其实情有可原。
可仔细一瞧吧,眼神这种事能怎么说?
夫人长得也让人心神荡漾,少有能轻易移目的。
那就不说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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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似卿也没法说,人在屋檐下,完全无法斥责蒋晦这年少她几岁的儿郎检点一些。
好在,蒋晦每次一回神,又冷漠克制了,隐隐还带着几分后悔,一副自持傲矜的摸样,以正经口吻问她:“好在这次有你事先察觉,我们才能提前做准备,接下来就得小心一些了,表弟可愿听我安排?”
言似卿将这人反复矛盾的反应一概看入眼底,回:“自然,就是不知道等下是不是要克制饮食?可能不如让吃食送上房间,我们才好做伪装,现在就在大厅,不好装,总不能真吃,万一有毒呢?若是试毒,是不是又太刻意了?”
蒋晦:“林黯乃武将,若提前抵达着,拿下了这驿站上下,一定能猜到我们一行谨慎小心,提防着吃食等物,而且吃食试毒是我一贯的作风,并不奇怪。”
也对,他们知林黯的底子,林黯又怎会不知蒋晦的出身,后者也是行军打仗的将军,岂会不小心,所以吃食上得手的可能性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