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似卿低着头,但没落泪,只是怔怔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拿了吃。
一边吃,一边咽。
小云跟小山都察觉到了,犹豫要不要下车,给人腾出一点私人地方。
结果,言似卿拿了糕点分她们了。
小云都感动了,“言少夫人,这怎敢.....”
言似卿:“我阿娘做的。”
小云更惶恐了,“这更不敢了....”
言似卿:“别看它丑,放心,也不好吃的。”
小云小山:“???”
最后还是吃了,因为去往长安的路还算潮湿温润,这种糕点容易坏,反而浪费。
加上言似卿素来厚待身边人,俩小姑娘熬药理事忙上忙下的,一大早就没怎么吃,她心里有愧,也怕她们饿着。
小山:“其实好吃的。”
言似卿看向她。
小山笑得腼腆,“有阿娘的味道。”
小云安静了,低头默默吃着。
他们也是有父母的,可惜能做死士暗客出身的,背后都是支离破碎的家庭跟往日不堪回首的烟尘。
可谁真能抛却前尘旧事呢?
红炎炽热的灶台,噼里啪啦的柴火,米粒稀疏混着草根的铁锅,依稀的父母遵嘱,夏日炎炎破扇子轻拍身上驱赶蚊虫的温柔,逢年过节难得分食的米糕......
灼热,星火,翻滚,喧闹,静谧,香甜。
红尘如旧,红尘如逝。
言似卿也不说话。
马车内,三位女子都在默默吃着不太好看其实也未必好吃的糕点,吃到后面,底下明明白白躺着一封信。
小云跟小山愣了下,但都别开脸,管自己吃完。
“有点困。”
“吃饱了果然犯瞌睡....”
俩就这么闭眼了。
言似卿:“.....”
她哭笑不得,但也思虑自家娘亲是怎么把信件这么堂而皇之放在食盒里面的。
那宴王这么信任?
还是....拿出来了,又放回去了。
言似卿翻看了下,发现有夹层,但信件不在夹层里面。
哦,那懂了。
言似卿苦笑,自己娘亲这些年恐怕不容易,那宴王也是难对付的。
而信件没有拆。
这又意味着她的娘亲也是有些优势的,至少那宴王还算尊重人。
拆开后,言似卿看了里面的内容。
只言片语,寥寥数字。
——非必要,别来,甚安,不念,长安獬豸。
笔迹不一样了。
曾经,作为徐家的小霸王,她惫懒闲散,不爱读书,那字练得很是见不得人,跟其才华洋溢的亲弟弟截然不同,一手烂字远近闻名,成婚时都被徐言两家长辈戏谑笑谈,后来又被自己更天赋异禀的女儿嘲笑过,恼羞成怒时,捏了女儿脸颊画小乌龟。
现在,练了一手好字,秀美端庄非常。
徐君容其实也做好了不连累女儿的准备,否认身份,所以笔迹上改了。
为人女,亦为人母的言似卿都彻底体会过其中的刻骨,静默片刻,折叠好信纸,小心珍藏。
但是,长安獬豸?
獬豸既为兵甲利器,意指军方。
宴王府父子以军功傲视群雄,在诸王之中以此赫赫,但凶险也恰恰在此。
她母亲是让她远离宴王府吗?而且意思是这次长安的变故依旧源自宴王府?
不对,长安党争是人尽皆知的事,毕竟君主年岁长,膝下几位王爷羽翼丰满,权势滔天,争斗在所难免,无非是加剧之事,谈不上“变”。
除非是出了一些不在任何人意料中的变故,没人能预判这变故的害处到底指向谁,又影响谁的大局大势,又拖累谁家氏族。
应该是因为这场变故,导致宴王蒋嵘最近前往兵部调查。
言似卿知道前些时候因为御史弹劾,宴王府以退为进,蒋嵘已卸不少兵权,现在重新接触兵部,只能是因为这个案子的死者们背后跟兵部有关,要么本身这案子的舆论非议指向了兵部的一些旧事或机密。
大理寺甚至没法反驳推诿,以至于长安那边民间跟朝堂都以此议论揣测,这才需要足够身份的人前去兵部调查。
宴王恐怕就接了这差事。
这也是她母亲匆匆提醒她的.....
——不要掺和这案子,否则跟宴王府就牵扯更深了,容易被拖累。
言似卿缄默,手指却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瞥了一眼,正看到前面骑马的蒋晦跟王府将领低声说话,神色凝重。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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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似卿静默片刻, 柔声问了小云,“我不解,长安到底出了什么案子,闹这么大呢?”
她的母亲不知道事与愿违, 就是那一晚的暴雨, 拦了她两天, 就让王府追了上来。
这是天意。
宴王府,加朝廷,再加天意。
她不敢违逆,只能往前走了。
但尽量不掺和是一回事,如何了然事端从而避开,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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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炎鬼火连环案?”言似卿一听连环案,正在整理食盒的动作停顿了下, 有点惊讶。
长安之地, 司法森严,尤是大理寺金吾卫等等人才济济, 怎能允许连环凶杀发生在天子脚下。
便是上天入地也得在时限内破案, 以安民心。
能连环,还动荡了水陆交运, 就说明死的人不仅多,还是权贵。
“有中都侍郎严光雪, 宣威将军陈开志, 将作少匠刘宇,仲元伯赵跃......”
小云记忆了得,一一道来这些名讳,也都带着官职跟爵位,自然都非白身, 背后多多少少也有氏族光影,尤其是洋洋洒洒十几位死者中的最后一位。
“谢文公书院学生,亦是举子周元兴。”
前面都是官员,而且都是实权官员,言似卿听着都能理解为何牵扯如此广,因为这种大范围惨死官员的事很容易牵扯到党争——假借鬼怪之名铲除异己。
可突然来一位举子,她愣了下,好在小云谨慎补充了一句。
“其父乃是长安刺史周勇,其兄金吾卫少将周厉。”
言似卿眼底有些晦暗,没等小云再补充上面那条的厉害之处,她就慢吞吞一句,“我听说这位周少将是殿前红人。”
小云惊讶,“您知道?”
言似卿:“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把握不准朝廷动向了,比天灾都厉害。”
她直言不讳,但小云懂。
雁城遭遇就是最厉害的见证。
小云点点头:“确实如此,那位周大人不是寻常人物,跟大理寺少卿简无良并称长安双骄,不过私底下也被称为双煞。”
她压低声音,补充:“一个阳煞,一个阴煞。”
因为两人都是帝王心腹,很多时候代天子行事,行事狠绝,朝野上下闻之变色。
这也是御史弹劾、大理寺过问、宴王一脉觉得麻烦的原因,只因这看似风花雪月的事,劳动了简无良调查,那是大是小就全看君心了。
换句话说,言似卿一旦入长安,被大理寺找上,那她第一个面对的很可能就是阴煞简无良。
那与之齐名的周元兴自然不是简单货色。
周氏本就是大族,加上还有天子宠臣,事端之厉害,可能比前面那些死去的臣子影响力更大。
言似卿:“说是连环凶杀,一概是能联系上的,死法都差不多,是被烧死的吗?还是见鬼了?”
不然也不会叫做红炎鬼火连环案。
小云:“诸死者身份不一,出身不一,死的时间也不一,白日黑夜都有,但听当前坊间跟朝堂议论总结的,大抵都是在“孤身,近乎封闭的密室场所,被烧死的,现场没有第二人痕迹,也无打斗痕迹,大理寺彻查每个死亡现场的事物,事无巨细,掘地三尺,都没发现毒物或者暗器等。””
这就很离奇了。
言似卿沉思时,小山说:“这就当做鬼怪之事了,鬼火?见鬼了吗?”
小云摇头:“红炎鬼火一说是源自第四个案子,既仲元伯赵跃死时,听说是其小妾前去送汤水,无意间瞧见后者寻常炼金修佛的丹房窗户显了人形的火光,她吓着了,叫喊之下,连着赶来的护卫破门窗,正瞧见仲元伯浑身燃了火星,在如鬼怪附身一般无声扭曲,活活烧成灰烬。”
言似卿抓住了重点,“无声?灰烬?没有灭火吗?”
府门有护卫,也有人叫喊,还能看到自家主人当时还能动弹,不管能不能叫喊,下人都会提水灭火,怎么就烧成灰烬了。
除非那火烧得不寻常,短时间内就能将一个大活人烧毁灭。
这也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