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泊玉闻言,厉呵一声:“娘还病着呢!”
“那又如何?”
二人吵上了头,谢承志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只是还未等他找补,谢泊玉便抬起手啪一声抽在他脸上。
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如今被打了脸,谢承志眼中冒出一股邪火来。
谢泊玉咬着牙道:“我告诉你,你在外面给我老实点,不该伸的手就别伸,不该拿的东西也少拿。
“那铺子,你给我找时间关了。”
“哼。”
谢承志死死盯着谢泊玉,最终冷笑一声,什么没说转头就走。
不该伸手、不该拿的……
是啊,这谢家的一切都是他谢泊玉,是他谢泊玉的种谢序川的,他动了手,可不是罪无可赦?
拳头捏得死紧,谢承志恨得险些咬碎一口白牙。
可凭什么?
他不甘心!
僵着身子走了许久,谢承志才往素雪斋的位置瞅了一眼。
许久,他缓缓垂下眼皮,走出大门到窑子里消气去了。
谢泊玉打完人,一只手抖个不停,许久后,他才狠狠闭上眼睛。
话已点透,颜面却是半点没留,他二人这兄弟情分,今儿也算是因这一巴掌……
散尽了。
沈沅珠哪里知道,谢泊玉竟然将撷翠坊的背后东家,想到了谢承志身上去,并且兄弟二人为此反目成仇。
但即便知晓,她也不会在意就是。
她此时正在马车上,往撷翠坊去。
撷翠坊的铺面也在万宝街,今儿更是热闹非凡。
她头戴帷帽,一人进了内堂也无人关注。
罗青是明面上的掌柜,此时还在织染署,但撷翠坊的样布得了郡王府青眼,且还在众多商铺的样布里夺魁一事,已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好多富庶人家,此时都想一探究竟,亦或是看看能否买个老太妃同款。
“小姐,人多可挤着你了没?”
罗白殷勤端来瓜果茶水,一脸喜色地摆在沈沅珠面前。
沈沅珠瞧他一眼,抬手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红封。
“谢小姐。”
二人脸上都是欢喜,罗氏许久没见亲儿子,看着罗白一脸慈爱。
沈沅珠看了看外面日头,转头对罗白道:“当时的样布,都织了正副两匹吧?”
罗白点头:“怕出意外,所以是同时织了两块以备不时之需,小姐可是需要另外一卷?”
“不需要,这几日先挂到正堂最中央的位置,给进铺的客官老爷们瞧瞧,也好将名声打得更响亮些。”
罗白道了声好嘞,就差人准备去了。
回来时,罗白道:“小姐,楼上的厢房已经收拾好了,我方才瞧见了沈家马车,想来沈砚淮就要到了。”
沈沅珠:“知道了,我去厢房等他。”
第169章
撷翠坊的名字,沈砚淮本也不算陌生。
上一次斗染大会他人在漠北,没能及时赶回。待回来听闻新夺魁的铺子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时,还很是惊讶。
自那以后,他便对撷翠坊多有留意,奈何他在苏州府的时日实在不多,见这铺子没掀出什么风浪,便也再没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来撷翠坊,会是这种境况。
沈砚淮下了马车,站在撷翠坊门前细细端详。
撷翠坊在万宝街的位置不算最好,但十分讨巧。大门是乌木制成,上头雕着商户常用的吉祥纹。
沈砚淮看了两眼,大步走了进去。
罗白已在堂前等着,见了人来笑道:“沈老板,我们东家在楼上厢房等着了。”
沈砚淮点头,目光却扫过热热闹闹的撷翠坊。
只这一眼,他便笃定心中猜想了。
撷翠坊内的布料堆放,不似其他布坊,将一卷卷布料堆积在一处,亦或是高高挂起,从木架上垂下一段供人挑选。
这里做了顶天立地的黄花梨木架,旁边带着西洋铰链,伙计拉动铰链时,可以看到整个木架上的所有布匹。
木架前头还挂着一串串“布札”一样的东西。
可让进店的客人摸到、感受到不同的布料质地。
正堂中央矗着一个木框展架,如今上面挂着,他今日看见过的那幅“福寿绵延”织锦。
四面墙边摆着博古架,陈列的东西大多小巧精致,亦或奇特扎眼。
许多小心思一看就知这背后东家,应是个女子,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家。
因为太多东西,都不合老一派的规矩了。
沈砚淮看着,也不知是个什么感受,又亦或是无思无想,心无波澜。
“我们东家正在里头等着,我去给二位沏茶。”
罗白躬身伸手,虚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完便转身离开。
沈砚淮站在厢房门前,半晌未动作。
好一会儿,他才推开门。
屋中沈沅珠坐在桌前,正在拨弄算盘算账。
她神色认真,算盘拨得又快又准,沈砚淮看了几眼,走上前坐在沈沅珠对面。
沈沅珠停下动作,将算盘推到一旁。
她道:“阿兄。”
自诩能言善辩、人情练达的沈砚淮,此时也只是点点头,不知能说些什么。
在织染署看见那幅“福寿绵延”织锦时,他便有所猜想,彼时甚至有无数言语想要询问。
可此时坐在沈沅珠面前,面对这个在他眼中还是个孩子的妹妹时,竟一句话都再说不出。
他二人虽是兄妹,可中间又横亘着杀母之仇……
虽跟沈沅珠无关,但他也很难如对沈沅琼那般对她。
至于问撷翠坊……
当年母亲和季知意之间的恩怨,他并非不知。
季知意过世时他已到了能接手沈家的年岁,上一辈的事情他不好评判,也很难评判,所以沈砚淮,从未向沈沅珠逼要过她手里的染谱。
他以为季知意离世只给沈沅珠留下《沈家染谱》和一库房的嫁妆,却未想还有个撷翠坊。
思及此,沈砚淮眉宇松动。
既然季知意能做出离世前,将沈家所有稀有色染缸封缸的举动,如今她能让沈沅珠另辟蹊径,继承沈家的技术和产业,好似也并不令他十分意外。
沈砚淮在沈沅珠面前坐了许久,发现那些个问题在心底兜兜转转,竟也就没了再问的欲望。
沈沅珠抬头看着沈砚淮,偶尔间,还能从他面上看到几分记忆里父亲的模样,可也……
仅此而已了。
既然沈砚淮都没什么可说的,她与他就更没有交谈的欲望了。
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撷翠坊,任何人都动不得一分。
二人就这般僵持着,许久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好一会儿,沈砚淮才道:“那幅‘福寿绵延’图,织的不错。”
沈沅珠没想到他憋了许久,竟说出这么一句。
歪着头想了想道:“是挺不错。”
沈砚淮闻言,淡淡一笑。
他站起身在厢房中走了一圈,神色平静,眼中带着欣赏。
许久后才又开口:“这撷翠坊,也很不错。”
许是怕沈沅珠误会,沈砚淮又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奔走,一来是为了扩展沈家生意,二来也是在寻访各地染方。
“不同地域使用的染方都不相同,所染出来的效果,也大相径庭。
“但不得不说,经我所挑选记录和改良,以及从古籍中翻阅出的方子,也都很不错。”
沈沅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可又很快明了。
既然沈砚淮能说出这话,怕是这些年有些事情,都是叶韵衣一人狐假虎威。
沈砚淮道:“我在外搜罗的这些染方,如今也已编纂成册,亦算是集百地所长,各有其优、皆有韵致。”
沈沅珠看着他的眼,没有说话。
这意思是,他既不会跟自己抢《沈家染谱》,也不会打撷翠坊的主意。
沈砚淮在告诉自己,她娘亲留下的东西就是她的,无人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