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他仍想去醉春楼,却被卫虎拦下。
见卫虎一脸古怪,谢歧道:“出去说。”
刚离开谢家,卫虎便道:“按着您的吩咐我细细探查过了,江纨素有孕那几日,说是去了母族舅舅家。而谢序川……”
卫虎挠挠头:“他那段时日正忙碌着去徽州的事呢,因是第一次跑商,谢家上下忙得鸡犬不宁。
“他整日不是在铺子里,就是在外采买跑商所需的物件,没听说哪日不在家,又或是去城外见了江姑娘。”
江纨素不在江家,或许是与男子私会去了。
可谢序川当时白日忙于商会事,晚间回来还要安抚谢三娘和花南枝……
谢歧眉头微皱,似是在思索什么。
他总觉得谢序川对江纨素,以及江纨素的态度都很不合常理……
思及此,谢歧眉尾一挑。
他心中有个念头,可刚浮现出,又觉得过于惊世骇俗。
一路沉默,到醉春楼时,谢歧忽然道:“这段时间,你可曾见过崔郁林?”
“咦?”
卫虎惊讶一声:“对呀,往日他二人亲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可谢序川大婚,崔郁林都没有出现,他到哪里去了?”
谢序川与崔郁林自小便形影不离,崔郁林比他还会做狗腿子,对谢序川殷勤的不行。
他往日还曾为自家主子不值,谢序川本有一个亲密无间的孪生兄弟,却偏偏更喜欢家仆之子。
“主子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谢歧垂眸:“有些事,谢序川只可能为他而做。”
说罢,谢歧跨门而入,随口丢下一句:“你去崔成那里问下,崔郁林如今在哪,他何时离开,何时……”
话顿,谢歧摇摇头。
若他所想为真,崔郁林怕是回不来了。
崔成就在谢家织机房,此事倒是好办,谢歧从醉春楼回来后,卫虎便前来禀告。
“小的问过崔管事了,他说谢序川带着崔郁林去了徽州,如今徽州有事,便被谢序川留在那里。
“只奇怪的是,崔管事几次去找谢序川,想要给崔郁林带些口信,但都未见到人。”
谢歧无意识地摸了摸指尖上陈旧疤痕,良久之后道:“我知道了,此事别与第三人提起。”
“小的明白。”
卫虎懵懵懂懂的,他只觉这当中有些不对,却不知具体是什么,见自家主子胸有成竹似的,便不再多言,忙其他事去了。
倒是谢歧面色沉得厉害,坐在房中良久不语。
见他兴致不高,沈沅珠道:“怎得,胭脂布销量不好?”
“没,胭脂布所剩不多,今日价格比昨日翻了五倍,已全部售出。”
说罢,谢歧抬头看向她,见沈沅珠点点头继续摆弄嫁妆册子,不由抠着衣上刺绣,心生烦意。
若她知道……
沈沅珠就听身后传来啪嗒一声,再回头时人已不见了……
“主子!”
推开九彩居的房门,屋内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卫虎提着一盏油灯,看见孤零零坐在房中央的谢歧时,忍不住叹息。
“二少奶奶说您晚饭前就出门了,我去门房问过,门房说您今日回来再没出去,小的找了大半晌,未想您在这儿。”
九彩居多日没住人,如今散出淡淡霉味,味道不重,却好似被腌入味一般,如何也甩脱不掉。
往日谢歧最是厌恶这股味道,可不知为何,今日他却觉得有些安心。
他好似就该在这种地方,阴暗、潮湿、不见半点星光,亦无星光照耀他。
卫虎将油灯放在桌面,昏黄烛火在此刻却格外刺目。
谢歧抬手,伸出两指直接拈向灯芯。
刺啦一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皮肉烧焦味道,卫虎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这些年他家主子心情不好,便会这般,他瞧着伤心,却也无法。
想了片刻,卫虎道:“主子,您手上有伤,若二少奶奶瞧见,她会心疼的。”
食指和中指之间,已经烫起层层燎泡。
谢歧低头,借着微弱月光狠狠拈在上面,清红血水顺着指尖而下,两指指尖脱下一层混着血的皮肉。
刺骨疼痛传来,谢歧面上才露出点点释怀。
“不会的。”
她不会心疼他的,若她知道谢序川为什么娶江纨素,就会后悔嫁给他。
也会如他的祖母、母亲、父亲,以及所有谢家人一样……
抛弃他,选择谢序川。
第92章
“你新婚不回家与妻子缠绵,跑我这里做什么?”
看着闷声喝酒的谢歧,元煦张口嘲弄。
这人,一大早就冷着脸跑到他这里喝闷酒,实在是扰他听曲儿的雅兴。
谢歧闻言,放下手中酒盏:“这不是听说你后日就要上任,为你庆贺来了。”
“空着手为我庆贺?”
“还真不是。”
谢歧道:“撷翠坊掌柜送了个扬州瘦马给我,模样出挑,我借花献佛送予公公。
“祝公公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
元煦啧一声:“亏你想得出来。”
这人,当真是一毛不拔,什么借花献佛,送女人给他一个太监……
也就谢歧能做出这种事。
“既然模样出挑,怎不自己留下?如此家中一个,外面一个,坐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捏着酒盏的手指伤口还未愈合,偶尔飞溅出的酒液泼洒在上头,刺辣得谢歧微微发痒。
谢歧垂眸看着刚生出嫩嫩一层薄肉的淡粉伤口,忽然用力按在酒杯边缘。
疼痛令他生出些微欢愉,也莫名勾起些许对沈沅珠的怨怼。
新婚夜她还算主动,可这几日也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谢序川的好,竟再没主动与他亲近。
连他在九彩居大半夜未归,今早也没过问一句。
思及此,谢歧垂下眼尾,心中委屈。
昨日怕她担忧,他深更半夜摸着黑回了茜香院。可一见到铺得整整齐齐的小榻,还有晒软的被褥,他就觉心口堵了一团棉,梗得他怨气冲天。
想着想着,他又烦躁起来,一句没听元煦都说了什么。
好一会儿,指上伤口重新磨出血迹,谢歧才回神问起江家。
“江家可有什么动静?”
元煦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江侑被弹劾丢了官职,已被捉拿下狱。
“我与他没什么瓜葛,自然无意落井下石,你找人去江家,敲笔银子出来,你我二八分,让他们把江侑捞出去养老。”
“有银子?这事好办。”
寻常谢歧不愿揽这琐碎事,且元煦八,他二,落到手里的银子并没有多少。
何况他先前吃了撷翠坊一大批货,如今手头富裕着,若是平日也就推了。
可方才他突然想到沈沅珠眸中晶亮,说着她最喜欢银子的表情,不由张口将这差事接了下来。
江家也算富庶,敲个三五万两,他也能得些银钱,给沈沅珠买首饰头面。
想了想,谢歧起身寻人,交代云峥此事。
大半日过去,云峥哭丧着脸来了元煦府邸。
“这是什么?”
看着云峥掌心那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元煦一脸困惑。
云峥哭诉道:“回公公,那江鸿真不是个人啊。他根本不管江侑的死活,也完全无心捞这个叔父出来,只给了咱们的人一块碎银。
“说是这八两给江侑买块草席,卷吧卷吧丢乱葬岗去,剩下的做跑腿打赏。”
元煦闻言,狭长的眸子微眯起来,脸色很不好看。
他与江侑出身大差不差,只是江侑还好些,家中尚有亲眷、子侄。
这些年江侑贪墨的银子,大多用来贴补江鸿一家。为的不过是想让江家子弟出人头地,以断那一脉相承的穷根。
也为杜绝江家人,走上他们这为混一条活路,自断子孙根谋生的绝地。
可江鸿倒好,竟如此狠心,连出笔银子给江侑养老都不愿。
元煦脸上黑沉沉的,大有感同身受的悲愤。
“这江家,果然无一只好鸟。”
谢歧道:“我去做局坑江家一把,公公为我兜后,事成我二人五五,公公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