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谢三娘的话,谢承志立时跳脚,吵吵闹闹非要个说法。
花南枝实在受不住,喊了家中婆子将人打发出去。
“老燕,我还有多少时日?”
谢三娘垂着眼,语气淡然。
她一生饱经风霜,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此时倒也十分平静,并不畏惧。
花南枝站在一旁,听了这话转头看向燕大夫。
燕大夫微微摇头,随后道:“您老莫想太多,好生将养定能看到重孙出世。”
听了这话,花南枝垂下的手一抖。
那岂不是……只有几个月时间了?
“我知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让花南枝送走燕大夫后,谢三娘坐起来不知在沉思什么。
待大儿媳回来,她道:“你去我衣橱最下方,将那个包着红绸布的匣子拿出来。”
花南枝点头照做,人却是懵的。
她这婆母,强势了一辈子,早期对家中两个儿媳都看不上眼。刚嫁进谢家时,她也没少受婆母磋磨。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摩擦虽有,但什么大仇大恨是万万说不上的。
且她又真心疼谢序川,因此这几年婆媳之间,早不见先前的剑拔弩张,竟还隐隐有了几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意思。
如今抱着老太太的东西,花南枝心头也不大舒坦。
谢三娘早年为谢家生意四处奔走,商会中与男子厮杀,好不容易才将家业守住。
这些年劳心劳力,她早已是强弩之末,只最近接二连三地事情颇多,这方彻底被掏空了身子,一下颓败了去。
谢三娘接过木匣,打开外面包着的红绸。
“有几件事,我需交代你去做。”
“母亲您说。”
谢三娘沉默一瞬,将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事交代给花南枝。
“敬元年岁已到,也该成亲了,你帮我在苏州府中相看几家小姐,不拘出身,但要性情温婉、知情识趣的。
“千万莫因守孝,让敬元错过好姻缘。”
有郑淑在前,谢敬元的妻子人选她便选的格外慎重,这些年倒是给敬元蹉跎了。
“这些是我的私印,还有谢家织坊的铺契,以及谢家家主印信等物。
“若我去后,家中产业皆按家规分配,大房占全份,泊玉那边,你……”
提起谢泊玉,谢三娘眼皮耷拉,想了许久终究道:“将这些看好了,都是我留给序川的。
“二房这些年贪了公中不少东西,既我先前装聋作哑,如今也没有再翻旧账的道理。
“前事不究,但其余的,让他们也别想了。
“老二的性子是个会闹的,到时候你跟泊玉压着他点。”
谢三娘转头看了眼屋中,尤其是手边谢承志惦记许久的红木匣子,以及大衣橱边上的两个硕大樟木箱。
她抬头看了看花南枝,语气淡漠:“我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就留给敬元做个念想。”
花南枝点头,虽心中别扭却也没多说什么。
谢家家规说是长房得承全部家业,但老太太分明给谢敬元留了一份,但是她家序川毕竟接了大头,此时再计较下去,难免丢分。
“承志那边怕是不会善待露瑢,若露瑢定亲,她的嫁妆我给她留一份,你从公中再给她出一份。
“盈寿那头,不必理会,老二会安排妥当的。”
花南枝点点头,犹豫许久道:“谢歧那边……”
谢三娘冷哼一声:“那小畜生自有老不死的为他谋算,只是……”
谢三娘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花南枝看得一惊。
怕是老太太临走前,这多年前的烂账,都该有个交代了。
“一会儿你把笔墨拿来,空口无凭的,届时怕有人从中作乱……”
想了想,谢三娘又道:“泊玉天姿平庸,但守家不难,只是要苦了你从旁协助,帮他保全谢家,保全祖宗基业。
“谢家血脉不散,则一日不可分家,一旦家散了,谢家的一切也就没了。
“家业,要留给序川……
“还有,沈家借我谢家耕织图发展至今,如今想私藏染谱,纯是异想天开。
“只是我时日无多,暂无心力管这些,切记,未拿到染谱之前,谢歧和沈沅珠,一日不能离开谢家……”
第125章
谢三娘本想以病重为借口,以孝道逼迫沈沅珠将《沈家染谱》交出。
却未想得不偿失,被谢承志气得伤了心脉,命不久矣。
燕大夫去而复返的事谢家人并非不知,只是没想过是这般结果。
一个二个还道老太太做戏做的十足,不忘收尾。
谢歧和沈沅珠回了茜香院,他手中捧着织染人争相想瞧上一眼的沈家染谱。
就连沈沅珠见他一直未曾松手,都不免动了几分心思。
唯有谢歧,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自今晚起,他就不必再蜷缩在小榻上了。
拔步床虽然足够宽大,但是……
谢歧面上一热,脑中忍不住浮现些前几日看过的图样。
他耳尖微热,连回到茜香院时,都没彻底回神。
沈沅珠就见他魂飞天外,捧着装有染谱的木盒面色沉重。
她也不出言打破,只是一路沉默。
好一会儿,谢歧才跟随其后,问道:“这东西,我给你放在何处?”
沈沅珠想了想,笑道:“放我妆台上就好。”
谢歧随手放下,再未想其他的。
染谱虽然珍贵,但对他来说,也不至于使什么低劣手段霸占。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但既是男儿,有再多的手段、再脏的招数,那也是冲着外人使的,万不会让枕边人瞧不起就是。
把东西放下,谢歧便没再看一眼。
倒是沈沅珠瞧着那木盒良久,浅浅一笑,却仍没有挪动它。
谢歧一进屋,就直奔衣橱而去。
“前些日子我说你娇贵实在不该,今岁的确热的厉害。”
“嗯?”
沈沅珠刚坐下,就听谢歧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他掩饰面上淡红:“天气炎热,我先去沐浴。”
说罢,咚一声关上大衣橱的柜门,去了浴房。
沈沅珠只觉莫名其妙,可在听见罗氏来找她,并说已经收到集霞庄买铺的银子后,逐渐笑开。
“总算让我扳回一城,只是可惜……”
罗氏道:“可惜什么?”
沈沅珠杵着下巴:“只是可惜不能让集霞庄的东家知晓,这一局是我胜了。
“胜利无人同贺,难免感到寂寥。”
看着沈沅珠那咧到耳根的嘴,罗氏轻轻捏了捏她面颊:“未有所成,切勿炫耀,甫有所得,切宜韬晦。
“外头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呢,可万不要给自己招来祸端。”
“我知道啦。”
虽是这样说,沈沅珠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狠狠坑了集霞庄一把,且还让对方有苦说不出,沈沅珠不知多么舒坦。
先前被吃掉货物的损失加倍找回,让她心头憋了多日的恶气散去,如今连带着对云峥也不那样反感了。
见她高兴,罗氏问道:“小姐,既然这口气出了,那斗染大会……”
元煦刚上任,摆明了是想扶云峥为苏州府商会的头一人。
许湛杨如今都处处夹着尾巴做人,因此罗氏并不想她家小姐,为私人恩怨与集霞庄对上。
“斗染大会,我今年还要拿魁首的。”
沈沅珠道:“我知奶娘的担忧,可无论我与云峥是否有前怨,今年这斗染大会,我与他都要争上一争的。
“元煦新上任,必会推一个自己的心腹做商会会长,这个人能是集霞庄,又为什么不能是我们?
“选个爪牙而已,哪怕元煦与云峥有些私交,但若他做事不力,也只会被后来者居上。
“且一旦失了这个机会,下一次提督织造换人,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还有一点,此次斗染大会不光她与集霞庄有心崭露头角,就是沈家、谢家,也万万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所以,那染谱……
沈沅珠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染谱,浅浅一笑。
饵放出来了,她想看看最终谁会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