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在火光中幻行,灵鼠矫矫,忠牛悠悠, 猛虎汹汹……十二兽纷纷现行, 止于凤腾九天, 凌驾万物。一瞬间人静风停, 唯钟磬不歇,咚咚荡响, 天地闻声。
凤影定在虚空, 拢翅伏山丘, 凤眸低垂,目之所及遒劲腰身,起伏胸膛,素指摸上擂鼓般跳动的心脏。
碰之而快, 快之愈响,声宏似前殿旷场上传令的鼓声。
鼓声急如令,火光照彻夜空,十二兽呈百态千姿,或回首或咆哮,或伫立或前行,或起跃或腾飞……唯凤凰懒懒卧于地,目光流转,看世间山水,明秀华美。
容他以上犯下。
原本静谧的烛火荜拨出火花,摇曳不定。旷地又起夜风,黄门旋舞浇油,催火焰旺,点明前路。
方相氏黄金四目面具灼灼生光,领兽群幻行,化作独角兽和玄武盘旋在半空一只回首怒吼的飞廉之上。
一只滚油火把喷上酒,火光耀天,飞廉携双兽俯冲于地,击烟尘四起,于前头引路,领后面幻化出的曲颈奋角的神兕、直立上躯作追逐状的神熊、以及带翼有角的龙形兽往前行进,诛邪采福,寻找归途。
幽路难行,火把高燃,逼人汗下。
汗珠莹莹,一滴映入凤目中。
凤凰眯着眼,振翅起身,纠正前行的姿势,归家的方向。
帘幔垂落的四方天地里,少了钟鼓烈风之声,多了急促慌张的喘息。
(要求修改处已经删除修改,其他是正常傩戏描写)
……
新人久别,风雨阻途,行路难。费神多思终致力怠,青年惶惶然低头。(已经删除)
女郎忍住笑,搂颈抱头按入胸中安抚。
团雾如触,幽香入他窍,她还腾出一只手,触上他穴上凸出的青筋,捻干他额头的汗,摸过他干干滚动的喉结,轻轻拍他背 。(已经删除)
屋中静下许多。
屋外傩戏的钟鼓也停了,剩丝竹声缠绵夜色。然火光尤亮,方相氏领舞换地再行。
鸣钟击磬,百兽夜行,纳福迎新,昼夜不止。
火焰照得通天彻地,已是晨风烈烈,旋转在庭院中,扑打在窗棂上,却入不了屋中分毫。
然无风的屋中,烛火明灭不定,床榻吱呀在响,三重帘帐翻涌起伏,熟悉了幽径的青年终于回到久违的家中。
从帘幔中伸出的一只手,攥皱了早已不平不齐的被褥,裂帛声响,又去了青年后背,拖出一道红痕。
“我只要这一次。”
“一次足矣慰平生。”
平生。
足矣。
他的话在她耳畔回响。
是辞行的话。
是再无二次的话。
江瞻云睁开眼,混沌云雾里见帐顶金莲,帐身盘龙,被衾山枕绘星辰、祥云、福禄、山水作纹,都是这世间好风景。
人也是好模样,就要带她上云巅。
指甲嵌在他皮肉里,贝齿咬在他肩头,满口血腥气刺激出癫狂欲死的欢愉,他却在这会停了动作。
她眉间深蹙,觉察人在抽离。
火就要喷出来,张口不能言,剩凤目瞪得浑圆,身子都发紧。
奈何力不如他,眼睁睁让他脱身去。
手挠他胸,抓出赤目鲜红的三道痕。
“我虽用了药,但这样更安全些。”他哑声喘息,眼中含着稀薄笑意,向她讨饶。
手在他胸膛顿住,目光扫过榻上的狼藉。
【我用过药了,不会伤到你。】
昨晚他这样说。
【我虽用了药,但这样更安全些。】
今日他又这样说。
……
我用过药了,不会伤到你。
我虽用了药,但这样更安全些。
我不会伤到你。
我不会伤到你。
所以他携带族人,交出权柄,离开长安。
就是为了不伤到她。
指尖舒平,换了指腹在轻抚,自己任性留下的伤痕。
他却握上了她手腕,轻轻放下,帮她收拾干净。然后往榻沿坐开去,穿衣套衫。
那夜枳道亭初相识,她趾高气昂没有看他一眼。
那日未央宫早朝,她掀开冕旒算计他。
那场夏苗,她目随他动,他的眼神在她手上流连。
那座屏风,她想撤下但寻不到理由,所以他只能隔帘看她,一直一直看着她,她都知道。
那颗智齿长出来,催生出彼此的情意。
那场婚宴她留人在寝,他连夜离去,后三月不问音讯。若是不在乎,他不必走,她也不必刻意不闻不问。
那场刺杀,他们生离作死别。
他问薛九娘:“知道为何取名‘玉霄神殿’吗? ”
他说,“你别说话。”
他说,“对不起,我实在太想她了。”
他接过她敬的酒,不管有毒无毒,一饮而尽。
他在风雨坡保护她,在未央宫拥护她,在椒房殿里温暖她,试图一步步靠近她,让她可以依赖他,信任他。
他帮她戒了五石散,双目通红,额暴青筋,他说,“我要杀了他。”
他不敢要她给的机会,只敢求一声“名字”,足矣。
……
“御河!”江瞻云从后头猛地起身抱住他,下颚抵他肩头,双手环他腰腹,闭眼与他耳鬓厮磨,“你……”
薛壑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慑住心神,耳根在她唇齿间发烫,低垂的视线里是她雪白的一双手,肌理分明,皮肉滑腻。如她昨夜仰躺在榻,入目是她白生生平坦的小腹,他忽就生出妄念,有一天这处会鼓起,孕育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她想过的。
想过立他为皇夫,和他过一生,养一个孩子,继皇朝之国祚。
但是她不敢。
她的手在抖。
她尚且握不稳权力,控不住人心。
她坐在御座上,窗外禁军是他族人,殿外巡逻卫士是他族人,宫门驻守的南北营帐里、尚书台论政的时刻里,全有他的族人。
若待她上榻阖目,身畔还是他……
他握住她微颤的手,拢在掌心,握紧。
“我,如何?”
“你出门后,把卷宗呈上来。”
江瞻云睁开眼,松开他。
薛壑颔首,“臣领命。”
*
未几,彼此簪冠加顶,衣袍披身。外头尚是昨日光景,雪压枯枝,茫茫琉璃世。
屋内,却已改了氛围。
薛壑奉卷低首,“臣请命青州牧,请陛下恩准。”
江瞻云抬眸看他。
他清俊面容上,眉眼弯了弯,目光平静与她相接,“臣记得祖训,薛氏后世子孙若为皇夫,当为大魏女君最后一道防线,终生不离君主左右。按理臣犯过一次错,不该再如此。但当日昆明池上陛下所指,臣完成不了,遂不敢再觊觎皇夫位。然今朝请辞离京,亦非单为此因。还有两处缘故,其一,青州确实需要有人前往治理,臣虽无济世之能,但自觉尚有两分才干,故毛遂自荐;其二,陛下已经不需要臣的保护。去岁年末,臣在府中养伤,府中掌事劝臣难得有时间可回去益州看看。但彼时臣想,您才上位,朝中纷乱,边地又有战事,当需要臣时,故臣不敢回。如今一年过去,臣看清了许多事,您原比臣想象的要聪慧能干,譬如你让臣去找为温颐戒除五石散的大夫,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寻人,您是怕臣不识他面目,在提醒臣。您已经反过来在分心保护臣了,臣这般离开,一来是放心的,二来您也不必再忧心。”
一下说了许多话,薛壑顿下缓了缓,然再欲开口,忽就不知要说甚了。原本酝酿许久方现平和的目光,终是有些局促起来。
在她面前,他到底平不了心境,压不住加剧的心跳。
“朕也不必再忧心。”一语双关的一句话,江瞻云在口齿间呢喃。
薛壑低眉不语。
“你还有什么要说?”江瞻云坐在大案后,目指左手第一位,请他坐下。
薛壑神思恢复几许,但没有就座。因为就剩一句话了,说完就走,不必来去起身,多染她气息。
“此去青州不知几时能回,岁月不经数,陛下养好身子,当——”他顿了一瞬,“臣今尚是御史大夫,有一谏劝君,请另立皇夫,绵延嗣君,承袭国祚,以安社稷。”
你不要我等你?
江瞻云没有问出这句话。
一句极其虚伪又软弱的话。
她昨日忌讳薛家军,今日放他远走,“等他”二字骗人骗己。
朝堂出入十余载,身在权利中央、君王身侧,他岂会不知,自也不会让她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