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情都在魏璋掌握中,但这些狂悖之徒不得不除。
“另外……”魏璋仰头望茫茫雨幕:“天象示劫,瞿昙寺主持也该圆寂了。”
他轻飘飘地甩下一句话,踱步入雨幕中。
山雨欲来,之前的事该了结的自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青阳躬身应“喏”,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走到崇安堂门口时,一抹白色身影从身后擦身而过。
魏璋顿住脚步。
青阳看了眼往寝房去的苏茵,诚惶诚恐道:“章氏要不要……”
苏茵之前在老太君和薛兰漪之间传递消息的事自是瞒不住的。
此番薛兰漪的计谋能得逞一半,可少不了这位章苏氏的帮助。
魏璋沉静的视线睇过去,半开的窗户中,薛兰漪虚弱地靠在苏茵肩头。
苏茵正半勺半勺给薛兰漪喂药,药自嘴角流出,她帮她擦拭得干净。
魏璋沉吟片刻,“把人盯紧点儿。”
世子这话显然是要放苏茵一马。
这些年,还没有谁能在世子眼皮子底下动这般手脚而安然无恙的。
青阳自然知道世子到底为谁开了恩。
世子对姨娘到底是多一番照拂和包容的。
青阳余光若有所思望了眼病歪歪的薛兰漪。
又思量方才柳婆婆那番坐胎之言,他心里打鼓,低声请示:“往常每回给姨娘送的鸡汤可还照旧送去?”
魏璋默了许久,“继续送吧。”
眼下,尚且风雨飘摇,若真有了子嗣,对他、对他的子嗣都只会危险不断。
他的子嗣理应生下来就万人之上,一生顺遂,当下,还不是时候。
魏璋如是说着,脑海里却又忍不住浮现出那晚她眼神亮晶晶地把腰带递给他时,满怀期待的模样。
魏璋喉头微动,“换些温和的药来,切不可伤身。”
青阳面露难色。
之前世子吩咐送避子药给姨娘时,他存了份恻隐之心,特意问过大夫有无不伤身的药。
得到答案是:“温和的避子药有是有,形同补药,若房事勤勉,还是很可能怀上的……”
“那就是机缘。”
若真如此,许真是他们二人命中有子。
魏璋倒也坦然,提步远去了。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玄色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垂花门外。
寝房里,薛兰漪才敢睁开眼,手还紧张地抓着苏茵的手。
昨夜,她是昏厥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就醒了。
她只是不想见他,不想理他,才半昏半醒躺到这个时辰。
可只要魏璋在她身边,即便半昏迷着,她心里的弦也一丝不敢放松。
方才瞧见魏璋往屋里看,她极怕魏璋找苏茵清算。
她才故意靠在苏茵肩头,与苏茵表现得亲昵。
她如今虽百无一用,但魏璋既然愿意留着她,应还不至于将她看重之人给杀掉。
见魏璋离开,没有处置苏茵的意思,薛兰漪才虚虚松了口气,在苏茵耳边轻声道:“劳烦姑娘熬一碗避子汤过来,定要有效,要最烈的药。”
薛兰漪干涸的唇断断续续吐声。
苏茵看了眼肩头羸弱的姑娘,想劝,又没劝。
毕竟,谁会愿意怀上自己厌恶之人的孩子呢?
便算伤身,也比有了孩子以后,长长久久地牵绊、一生一世地凌迟要好些。
苏茵抚了抚她的脊背,“放心,我不会让你有孩子的。”
此时此刻,这句话竟比任何言语都让人安心。
苏茵懂她,须臾多言。
薛兰漪一时眼眶有些酸,靠在苏茵肩头吸了吸鼻子。
昨夜的委屈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眼下万事万物皆推着她牵着她,让她不得已地往前走,反而在苏茵面前才得片刻喘息。
苏茵从未想过那个明珠般高居云端上,可以照拂很多人的昭阳郡主,有朝一日会需要她一介小小医女照拂。
而且除了她,她身边熙熙攘攘的人都一一离散了,只能一个人熬着、受着,对外笑脸相迎着。
苏茵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一时感同身受,伸手合拢帐幔,由着薛兰漪在这四方天地里发泄一番。
但薛兰漪并非情绪外放之人,只是垂着眼睫靠在苏茵肩头沉吟不语。
偏是这般什么默默受着的性子,才更自苦。
苏茵缄默地陪了她一会,忽地想起什么,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毛绒兔子。
兔儿雪白蓬松的毛发和长长耷拉在脑袋两边的耳朵在薛兰漪眼前晃了晃。
薛兰漪眼底才有些许亮色,讶然望向苏茵。
“这是我在周府时自己给自己做的勾绒兔儿,从前不开心的时候都是抱着它睡,和它说话的。”
“现在送你了!有什么心事可以跟它说。”
姑娘家都喜欢布偶的。
苏茵猜薛兰漪也不例外,她将兔子递到了薛兰漪手上。
薛兰漪的指尖陷入了温软的兔毛中,一瞬不瞬盯着兔子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愣怔得一动不动。
苏茵只当薛兰漪嫌弃兔儿是她抱过的,所以迟迟不接。
“我回去再做一只新兔子,很快的,三天就能做好。”
“不是的!”
薛兰漪赶紧将兔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抚摸它脑袋上的绒毛。
她很喜欢这只兔子的,只是骤然收到礼物,有些受宠若惊没反应过来。
她从前做郡主时,可以说府上珍奇异宝没有断过,从来不觉得收到礼物是件多让人开心的事。
后来去了教坊司,再在魏璋身边待了三年,她再没收到过礼物了。
整整五年,一时倒连待人接物的礼貌都忘了。
薛兰漪懊t恼地咬了咬唇,将兔子像婴孩似地轻手轻脚放在枕头上,又去翻枕箱。
她理应回礼的。
但这一翻,才发现私柜里全是给魏璋做的抹额、腰带、香囊。
她自己的物件儿都没几样,遑论送礼。
看着一屉子男人的物件儿,薛兰漪只气这些年自己识人不清,索性将男人的东西全推到了地上。
“不必急着回礼。”
苏茵知她心意,摁住了她的手,歪着头笑:“半月后我来找郡主讨一碗长寿面,郡主可允?”
再过半月,就是薛兰漪的生辰了。
薛兰漪亦有五年,不曾听人道一声“生辰快乐”。
她神情微滞,心情才好些,“好,定给你多加一只荷包蛋。”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的阴霾终于拂去大半。
薛兰漪纤瘦的指抚摸着兔儿头,“谢你的生辰礼,我很喜欢。”
“是表兄告诉我郡主快要生辰了,表兄和另外两位哥哥让我代祝郡主生辰快乐,还有……长命百岁。”
竹林里,少年们清朗的祝词回响。
那样的热烈。
薛兰漪指尖一顿,心中感慨,“代我谢谢他们。”
“哥哥们也说要谢谢你的提点,他们知道怎么做,让郡主不必再顾及他们。”苏茵意味深长看着薛兰漪。
昨日在诏狱,薛兰漪特意向周钰和陆麟等人提及去雁西山看杜鹃花,其实是暗示他们去雁西山找裴修远裴侯爷。
此番魏宣能顺利出城靠得是裴侯,薛兰漪能在阁楼远远见上魏宣最后一面靠的也是裴侯爷。
她记得当时在阁楼上,裴侯说是代他的爱妾芝兰姑娘还薛兰漪的恩情。
后来薛兰漪仔细回想了下,盖因芝兰入裴府为妾后很受磋磨,不到一年就病逝了。
当时裴侯外出巡防,芝兰姑娘的尸体险些被裴府以疫病为由丢去乱葬岗。
是周钰看不下去,带着薛兰漪他们几人把尸体运回来,先行处理了后事,并将人安葬在雁西山。
裴侯与芝兰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自是感怀他们的出手相助。
也许正因当年这无心插柳,裴侯才肯冒险忤逆魏璋,帮魏宣、帮薛兰漪吧。
他既然肯帮薛兰漪,应该也会帮周钰、谢青云等人。
薛兰漪希望周钰他们去芝兰坟前找裴侯帮忙,请裴侯将他们调离盛京,远离纷扰。
他们都离开京城了,锁在薛兰漪手脚上的枷锁也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