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影七在后,有些为难,“爷惯爱碧螺春,库房里已是今年最后一批明前芽头,是不是要跟爷说一声?”
“你们爷今日哪有空闲管这些琐事?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办。”
略显强势的声音飘到了回廊对面。
彼时,魏璋正与裴修远站在崇安堂外的凉亭闲聊,忽见一黄色身影一闪而过。
倒带着几分主母的气势。
魏璋下意识目光随之望去,至她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看来国公爷双喜临门,既承袭先祖遗志,又得贤内助相辅。”裴修远叉手以礼,“恭喜。”
魏璋的目光迟迟收回,折腰回礼,“听闻侯爷和侯夫人喜得长子,魏某也理应恭喜侯爷。”
裴修远神色一滞,肉眼可见黯淡下去。
“同喜。”
裴修远的声音冷淡得没有一丝喜悦。
*
后院里,薛兰漪绕过独栋二层阁楼,顿步在房屋拐角处。
示意丫鬟将粉瓷盏盛的桃花冰酿、影青瓷盏沏的碧螺春分别呈给不远处的尹秋月和庄婉仪。
这俩姑娘都是族中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什么没见过?哪里真会因为一只金兔毫盏大动干戈?
无非是后院准备的茶水不合心意,闹小脾气罢了。
从前薛兰漪为郡主时,常邀他们入府赏花,她记着她们的每个人的喜好。
尹秋月喜欢甜酪,庄婉仪喜欢清茶,所以郡主府每年冬日藏冰,春日收茶。
薛兰漪还学了很多花样做给她们吃,她们其实都性子纯良,只要吃对了胃口自没什么可争的了。
薛兰漪躲偏僻处远远瞧着。
十步之外,临水轩中,七八位女子三三两两或是赏鱼、或是投壶。
庄婉仪和尹秋月端坐主位,在得到新送去的茶汤时,战火也歇了。
到底都是一起长大的姑娘,并无什么大仇怨,两个人边饮茶,边又谈笑起来。
临水轩中,姑娘们谈天说地的笑声银铃一般清脆,仿是当年郡主府一样的情形。
一张张笑脸也都曾在郡主府出现过,是她的座上宾。
多年不见,有种既亲切,又陌生的感觉。
薛兰漪站在墙角一时贪念这种感觉,竟挪不动步。
又瞧两姑娘吃得极欢喜,便在暗处吩咐丫鬟:“阿月若是……尹小姐若是再添冰酪,务必少放些碎冰,点缀些桂花碎也好压一压寒性。”
薛兰漪记得尹秋月肠胃不好,她爹娘不许她吃冰酪,她便常常跑来郡主府贪吃。
美其名曰怕郡主一个人住孤单,过来相陪,实际在薛兰漪闺房里一碗又一碗的冰酪下肚,吃得肚子圆滚滚,疼得直打滚。
薛兰漪怕她被爹娘责罚,常留她在府上一起睡,还将圣上送的一块暖玉偷偷赠给了她。
据说那暖玉可以改变人体寒之症,薛兰漪虽然也体寒,但到底能克制自己不吃冰不吃寒凉。
尹秋月贪嘴,自是比她更需要暖玉。
“还是漪漪待我最好。”尹秋月宝贝似地把暖玉护在小腹上,挽着薛兰漪的胳膊一边撒娇,一边起誓:“以后我再不吃冰酪,闹得你半夜不得安寝了。若骗人,我是小狗!”
第二日,她在她面前一声声学狗叫,照旧三碗冰酪下肚
……
薛兰漪如今想着她那副边痛定思痛边咽口水的模样,仍忍俊不禁。
此时,临水亭中传来女子的惋惜哀叹:“国公府的甜汤再好,碧螺春再香,却也不及郡主府昭阳亲手烹的茶。”
端坐主位的庄婉仪揉了揉鬓角,苍白消瘦的脸上惯像从前伤春悲秋,“犹记得五年前的今日,临近昭阳生辰,咱们姐妹在她府中赏花、烹茶,挂花灯好不热闹,如今也物是人非了。”
从前的画面猝不及防涌入薛兰漪脑海。
那时她生辰未到,叔叔伯伯们,还有阿宣他们的生辰礼已经摆满一屋子。
各式新奇物件儿,应接不暇。
尹、庄两个丫头也极热情,定要忙前忙后帮她布置府邸生辰宴。
没想到,她们如今都还记得她的生辰。
薛兰漪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们是多年不见的好友,遑论身份如何,情谊仍在,坦坦荡荡上去打个招呼又有什么呢?
薛兰漪一时自觉目光狭隘了,对着拐角处的蓄水缸整理了下衣衫。
特意把衣衫扯得更宽松些,让它不那么显身姿。
这才深吸一口气,准备往临水轩去。
一转身,眼前赫然出现一庞然大物,如一堵墙拦住了去路。
薛兰漪差点撞了上去。
一个趔趄,后背抵在了水缸上。
庞大的影子密不透风遮罩住了她的视线。
来人身穿虎皮半臂裂帛,裸露在外的胳膊粗壮堪比薛兰漪的腰肢,古铜色臂膀纹着猎豹纹。
腰间挎着红宝石弯刀,艳烈如血晃人眼。
一瞬间,薛兰漪灵魂出窍,所有的情绪都从躯壳中剥离出去。
“萧丞!”
她瞳孔放大,如坠寒渊,脊背着紧贴水缸。
“多年不见,郡主真是越发……”
萧丞毫不避讳上下打量着她。
衣衫已经很宽松了,但夏日衣料过于轻薄,从背后透过来的光仍辨窈窕曲线。
萧丞不禁目色晦暗了几分,“魏国公当真明珠不识,郡主风华无双,却只教你作个妾?不如……”
说着,熊掌般的手顺势抚向姑娘惊恐的脸颊。
第55章
薛兰漪颧骨处感受到一抹粗粝,一个激灵,立刻从他臂弯下钻了出来。
“国、国公爷和圣上在前厅等着大皇子,大皇子若迷了路,妾、妾愿作指引!”
眼下皇上、魏璋、大庸重臣全部在前厅等使臣。
使臣却趁乱从后门入公府后院,这是不把魏国公放在眼里,还是不把大庸放在眼里?
薛兰漪呼吸虽紧张,话音却显倔强和强势。
和六年前一样的好滋味。
萧丞碾磨着指尖一滑而过的软绵,喘息略粗。
“郡主慌什么?本王只是与故人重逢,不胜欢喜。”
萧丞给身边穿着华丽的妇人使了个眼色。
妇人将一锦盒双手递到了薛兰漪眼前。
“本王特备薄礼赠与郡主,还望郡主笑纳。”
萧丞一双眼宛如草原蛰伏的猎豹犀利。
左眼上的剑伤经年未愈,是魏宣当初一剑劈下的。
薛兰漪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她不明白萧丞来国公府谈论朝堂大事,为何会随身带着给她的礼物?
又为何会越过前厅众人,先来后院?
薛兰漪不需要他的礼物,也不欲再与他周旋,开口要拒绝。
萧丞猛地推了身旁妇人一把。
妇人往前一栽,险些撞进薛兰漪怀里。
“今日本王的礼物若送不出去,就是你这贱妾行事不利,破坏邦交,懂吗?”
他厉声一吼,沾染着常年在草原部落厮杀的野性,如狼似虎。
妇人肩膀抖得厉害,赶紧要给薛兰漪跪下。
薛兰漪忙扶住了t她,迟疑片刻,接过锦盒。
一则,这妇人受了无妄之灾,实在可怜。
二则,她听得出萧丞的话是在指桑骂槐。
她如今亦身为蝼蚁,王爷赏赐她不收。
往小了说不知尊卑,往大了说破坏两国邦交。
正值两国和谈关键时期,薛兰漪无谓站出来当靶子。
“妾身多谢王爷赏赐。”薛兰漪屈膝一礼,并不看礼物,只是比了个请的手势,“圣上和国公爷就在五十步之外的主厅,若王爷无需引路,妾还要去招呼后宅女眷,就不陪王爷了。”
这话同样是在提醒萧丞,大庸群臣就在不远处。
萧丞没道理一步入大庸领地,就先招惹后院各家世族女眷。
如此,何来谈和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