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丞不是拎不清的人,阴鸷的目光从薛兰漪身上缓缓收回,退开两步。
薛兰漪头顶的阴翳消散,不欲与他周旋,屈膝告别,匆匆离去。
“很快,会再见面的。”意味不明的低笑划过耳畔
薛兰漪心头凛然,没再看他,径直走了。
可背后幽暗的目光紧紧跟随,阴魂不散。
薛兰漪走过九曲回廊,绕了好几个弯,后背的凉意才稍微消散,扶着石柱气喘吁吁。
此刻,脸上早无了方才的淡定,只有深深的恐惧。
若说上一次,她见萧丞,从脸上看到的是色欲熏心。
此番,仿佛更多了些别的色彩,是扭曲的、阴暗的、愤恨的。
毕竟,他是因为意图欺辱薛兰漪,才落得不能人道的下场。
他会不会怀恨在心?
此番入京可会报复她?
又会怎么报复她?
薛兰漪越想越心里越乱,心不在焉胡乱沿湖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偏僻荒地。
恍惚间,感受到湖对岸一束求助的目光。
薛兰漪讶然抬头,竟是那贵妇人。
她正被萧丞一只手掐着后脖颈往废弃的柴房去。
薛兰漪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妇人浓烈哀求的情绪涌入眼中,汹涌得要将人淹没。
薛兰漪隔着湖面都能感觉到她的无助。
本能地,薛兰漪上前一步。
妇人看到了她手中的锦盒,又赶紧朝薛兰漪摇头。
她因是感念薛兰漪方才的出手相助,暗自示意薛兰漪不要靠近,不要沾染是非。
“看什么?”萧丞察觉到了妇人乱飘的目光,厉声一吼。
妇人浑身战栗,连连摇头。
薛兰漪同时灵巧蹲身,躲在了百合花丛中。
恰一小厮从花丛外走过,萧丞没看到薛兰漪,只见那小厮堂而皇之走过。
他眼中怒气更盛,捏紧了妇人脖颈:“又背着老子想男人?”
“妾没有!”妇人吓得腿软,就要跌跪在地上。
“还敢说没有,不知廉耻的yin娃!”萧丞双目欲裂,顺手掰断了路旁一截手腕粗的树枝,握于手中,将妇人往柴房里拖。
妇人面色惨白,拼命挣脱,却只留下长长的拖拽痕迹。
“叫你饥渴难耐!叫你红杏出墙!叫你见着男人魂都没了!”
男人粗狂的骂声伴着妇人连声尖叫。
泛黄的窗纸上,女子身躯颤抖,鞭挞声交杂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薛兰漪于花丛中目瞪口呆。
她隐约知道柴房里的女子在经历什么,可她没能力救她,踉踉跄跄地远离了女子的痛呼与哭泣声。
柳嬷嬷在湖边找到薛兰漪时,恰见她抖如筛糠,不停掬着清水洗脸。
“姑娘,没事吧?”
“去!去……”
薛兰漪扶住了柳嬷嬷的手臂,缓了口气,“去……禀报国公爷,大皇子到了,就在后院。”
柳婆婆见她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实是担心,“奴婢还是送姑娘先回屋里……”
“快去!”薛兰漪少有地声量大,吼了柳婆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迁怒柳婆婆。
她实是恨自己。
恨自己力量渺小,无力撼大树。
更恨自己也成了曾经最看不上的冷眼旁观,胆小怕事之人。
她深深掐着柳婆婆的手臂,像一个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
“劳烦婆婆,快去!”
薛兰漪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柳婆婆见她情绪激动,亦不好耽搁,连连点头,往前厅去了。
那女子痛苦的求救声却像恶咒在薛兰漪脑海里不停盘旋。
她抱膝坐在湖边,看着湖中自己纤弱的身影,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之感。
听闻萧丞那次从魏宣手中脱身回国后,便不停往王府纳妾。
王府中青衣小轿进,一块白布出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位。
这些红颜薄命的姑娘原都是被他扭曲折磨而死。
如果,连不相干的女子他都要如此折辱,薛兰漪若落在他手上……
薛兰漪后怕不已,凉意自脊背森森往上窜。
“姑娘!”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薛兰漪浑身一颤,警觉地回头。
柳嬷嬷给她搭了件披风,蹲在她身边,轻拍着姑娘战栗的后背,“姑娘莫忧,奴婢已经把话禀报国公爷了,国公爷正令人去迎接大皇子呢。”
湖对岸,女子的哭泣越来越轻,似乎止住了。
薛兰漪稍稍松口气,苍白的小脸扯出个笑,“方才对不住婆婆了。”
柳婆婆一怔。
如今,京城已传得沸沸扬扬,她心里自然清楚眼前姑娘的真实身份。
但她从未想过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会有一日与他们一样跪奉主子。
柳婆婆倒因这声抱歉感到拘谨,干笑道:“姑娘也赶紧换身衣裳去前厅吧,国公爷让姑娘去陪前厅女眷呢。”
“我?”
薛兰漪诧异不已。
她的身份何该出现在圣上群臣面前,又何该她去陪客?
何况萧丞也在前厅,让她去陪客是萧丞的意思,还是魏璋的意思?
他们俩一个豺狼,一个毒蛇,无论是谁薛兰漪都千百个不愿。
可终究万般不由人。
若让旁人久等,魏璋少不得又要训斥。
薛兰漪舒了口气,拖着僵硬的步伐往大堂去。
未入大堂,肃穆之气已扑面而来。
远远的便看到圣上高坐明堂,右侧是一身玄衣的魏璋,左侧是萧丞。
其下,四部尚书、沈惊澜等等全然在列。
俨然,一个小朝堂。
薛兰漪脚步一顿,望而生畏。
高堂之上的人瞧见她同样也笑意凝固,手中酒盏一抖。
平砰——
金盏滚落台阶,在大堂中央打了个滚。
大堂中顿时静默无声,朝堂新贵、三朝元老、武将文臣目光齐刷刷随圣上往外看。
朱漆大门前,薛兰漪逆光而站,正在视线焦点处。
所有人都知道大堂之上是罪臣昭阳郡主。
错落的目光开始流转,惶恐,各怀心思。
少帝更如见鬼魅,一骨碌险些从龙椅上摔了下去,“李、李昭……”
“薛氏,兰漪。”魏璋打断了少帝的话。
沉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堂中,虽轻,但层层叠叠灌入每个人的耳朵。
魏璋显然是要借今日时机告诉天下人,她是谁。
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剥夺了薛兰漪其他的身份。
她的心沉了一下,但终究不敢驳他,上前至大堂中央屈膝以礼,“民女薛兰漪参见圣上。”
她此时换了一身朱红色对襟宫装,亦是今早绣娘送来府上的。
这件宫装端庄,与她素日穿着并不相符。
不知是因为她骨子里尚存郡主威仪,还是因为宫装颜色样式与魏璋极匹配,周身散发着矜贵之气。
这让少帝更忌惮,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魏璋没耐心等他平复,指骨轻敲了身旁桌面,示意薛兰漪坐过来。
薛兰漪迟疑了片刻,对少帝深鞠一礼,坐到了魏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