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漪咬着粉唇,柳眉紧蹙,似是在下很大的决心。
魏璋与平日无异,清洗着臂膀。
姑娘香软的身子忽而鱼儿似地钻进他臂弯间。
她坐在他了腿上,脊背贴着他胸口。
“躲是因为害羞,害羞是因为……”
她长睫低垂轻颤着,水润的唇上咬出了齿痕,“是因为喜欢,喜欢云谏。”
魏璋自上而下正能看到她绯红的小脸,还有嘴角有些期待有些忐忑的笑容。
水下,她的手悄然抓住他的臂弯,将他僵硬的手臂带到细腰间,让他环着她。
她柔软的指轻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云谏抱着我,我就不怕了。”
她从前是那般可人,羞怯但热烈。
而今……
水雾腾腾里,她娇俏上扬的嘴角渐渐垂落下去,容颜变得憔悴、怨恨、倔强。
面目可憎!
魏璋蓦地睁开双眼,太阳穴漫出青筋,“添热汤!”
沉郁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无人应答。
无人从屏风另一侧迈着莲步而来。
魏璋怔怔看着屏风良久,脸上浮现一瞬错愕。
外面,响起敲门声。
他眸中微波。
屋外风雨呼啸,却是青阳的声音传来,“爷,沈大人请爷入宫一趟,说是御膳房新得一批鲥鱼,国公爷既无心在府上摆宴,何不去尝尝宫中御厨的手艺?”
魏璋思绪纷乱,挤了挤眉心,“你说什么?”
“……”青阳一怔。
没见过国公爷在朝堂大事上如此分神过。
他躬身又报,“圣上想请国公爷入宫,商议草拟擢升首辅之圣旨,爷要入宫吗?”
朝中近日诸事纷乱,了无头绪。
圣上和沈惊澜比魏璋更着急他回去。
魏璋在这离首辅一步之遥的位置待得太久。
此等紧要时刻,他不该为一个女人分神的。
何况还是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想到那张不知悔改的脸,魏璋胸口又冒出闷火来。
“取朝服来。”
魏璋起了身,掬冷水洗了好几把脸。
一盏茶的功夫后,魏璋着红衣补服,披着玄色披风,推开寝房的门。
彼时暴雨渐歇,雨后的风潮湿黏腻,入骨寒凉。
他负手站在回廊下,远眺良久,目色渐渐如天边乌云阴冷下来。
“咳!咳!”
斜对面的偏房,传来几声羸弱的咳嗽。
靠院落最右侧的偏房与院外锦鲤池相接。
这样的阴雨天,湿气更重,墙面和木门上爬满水珠,浸湿了半堵墙。
角落处,光线也昏暗,看不清屋里情形。
只隐约看到湿透的窗纸上映出一瘦弱剪影,歪倒在榻上。
轻咳几声,肩膀颤动不已,骨架都快散了似的。
他面色微凝,深邃而无表情的五官让人望而生畏。
在后候着的小厮婆子们面面相觑。
这崇安堂虽大,但人丁稀少,好多房间都闲置着。
姨娘骤然晕倒,他们也只能择一间还能过得去的房间,暂时安置。
众人不知国公爷这表情是怒他们安排的房间太差,还是怒他们不该把姨娘捡回来。
最后还是青阳猫着腰上前,“要不要属下令人把姨娘挪回爷房里,好歹暖和些。”
“不必。”
她现在心里装着旁的人旁的事,哪有心思侍他?
他也懒得看她那副死鸭子嘴硬的嘴脸。
魏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刚走到垂花门处,身后又传来病恹恹的咳嗽声。
真的很聒噪。
魏璋侧目,斥青阳,“此为正院,她是姨娘,姨娘当住在何处你不知晓吗?”
“属下……”
青阳未来得及解释,魏璋疾步而去。
按道理说,姨娘是不该和主君住在一间院子的。
崇安堂后院还连着这个略小的四合院,霜花斋,正是给姨娘准备的。
但姨娘自从来了国公府,一直和爷同住。
他瞧爷也挺乐在其中的,就没想着给薛兰漪另外安排院子。
怎的都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此时反倒忌讳起来了?
不过去霜花斋也好,那里安静,暖和,不潮湿,正是养病的绝佳之所。
“把姨娘送去霜花斋吧。”青阳吩咐影七,便疾步跟上了魏璋。
霜花斋的确不是什么冷院枯宅,院子里花繁叶茂,小桥流水,很是惬意。
但因国公府没什么女眷,院子空得久了,少了人气儿,比寻常院子要冷很多。
入夜,整个宅子里就薛兰漪一人,四方院落显得空落落的。
屋外风声呼啸,吹得草木簌簌作响。
后半夜,被冰冷雨水浸透晕过去的薛兰漪又因为寒风彻骨,被惊醒了。
睁开眼眸,尚且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正见窗户上纵横交错的树枝阴翳,仿佛鬼魅趴在窗边上。
“啊!”
薛兰漪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去抓床榻另一边。
三年来,已经养成了习惯,害怕的时候就去抱身侧的男人。
可明明就是这个男人让她陷入更深的苦海。
她颤抖的指尖蜷起,徐徐缩回,将自己紧裹进被窝里。
周围静得没有任何声响,哪怕是当初燕春那般骂街的声音也没有,只有她的呼吸。
她缩着脖子,抖如筛糠。
这般自个儿在漆黑的屋子里睁大眼睛煎熬着。
天将明时,苏茵提着药箱入门。
此时,姑娘已面如死灰,嘴唇干涸地起了皮,双目盯着窗户动也不动。
“姨娘,你没事吧?”苏茵上前抓住薛兰漪的手。
手也如冰棱子。
死了?
苏茵脑海中一瞬间冒出这样的念头,“嗡”的一声,连忙给她把脉。
薛兰漪僵硬的手指方握住了苏茵的腕,依稀可辨关节滞涩的响声。
“姨娘,你还活……”苏茵话到一半,又觉不吉利咽了回去。
“昨夜家里有事耽搁了,没及时进府,你勿怪。”苏茵暗自扯了扯衣袖,遮住自个儿小臂上的青紫痕迹。
薛兰漪未察觉,手刚好隔衣握住她的伤口,“无碍,我无碍。”
怕苏茵愧疚,勉力扯了个笑,嘴唇翕动,眼尾纹路深重。
苏茵鼻头一酸,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伤,还是因为薛兰漪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吸了吸鼻子,“姨娘与萧丞是何关系?何以非要瞒着国公?”
苏茵自然不相信薛兰漪和萧丞有什么情谊。
可薛兰漪宁愿忤逆魏璋,宁愿在罚站雨中也缄默不言,又t实在让人看不透。
“我与萧丞没什么关系。”薛兰漪淡淡摇头。
苏茵更诧异。
薛兰漪看着她错愕的脸,道:“我希望魏璋和你一样捉摸不透。”
魏璋是个高明的执棋者,他熟知自己棋盘上的每一颗子。
若薛兰漪事事都与他坦白,她将永远成为他指尖随意拨弄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