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婆在岸上打了个滚,连滚带爬到了岸边,伸手去抓薛兰漪。
隔得太远了,只瞧见红袖飘飘往下落。
薛兰漪被一股骇浪拍打,吞噬掉了。
身体虚空,有一种灵魂出窍之感。
此处是洪灾最泛滥的河口,其下涡流每年都会吞噬数以百计的百姓。
今年暴雨,水量更大。
她能生还的几率很小很小,微乎其微。
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有来世,定要与他飞跃黄河,去看看广阔天地。
再不会辜负春光了。
再不要失之交臂了。
今生,好遗憾啊……
薛兰漪闭上了微酸的眼,最后这一刻,眼中只有那个策马扬鞭朝她而来的红衣少年。
依稀间,她好像还听到了马哨声。
少将军的马哨要比旁人张扬,多了两个转音,因而更悠长,更脆亮。
每次薛兰漪只要听到哨声,就知她的少将军凯旋回京了。
他星夜赶路,来见她。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是梦吗?
砰——
盛京城,御书房,青瓷盏盖骤然坠地。
碎了。
瓷片分崩离析,飞溅在玄色官靴上。
端坐右侧太师椅的魏璋,眸色微沉,盯着脚边的碎瓷片。
莫名地,心空了一拍。
他不说话,御书房中六部大臣皆静默下来。
原本正激烈讨论政事的巍峨大殿,因为一盏茶寂静无声。
“薛兰漪如今已经是萧王的正妃,如何又成你魏国公的夫人了?”
沈惊澜坐在左侧次位,先忍不住发了难,“咱们刚把薛兰漪送走,还没出京城呢,魏国公又急着将人娶回,可有尊重过圣上?”
魏璋的目光这才从碎瓷片上剥离,漫不经心道,“臣不是请过旨了吗?”
仿佛只要他请过旨,就算尊重过圣上了。
可是他明为请旨,又哪有遵从过圣上的意愿?
分明是逼着圣上朝令夕改!
沈惊澜紧扣着扶手,忍住呼之欲出的怒火:“魏大人行事还是顾全大局得好,难道大人要为一个女子与西齐开战?”
“说起顾全大局,微臣的确不如沈大人……和圣上。”
魏璋掀眸,悠然扫视四周,目光定格在了上首少帝的身上。
“王宇和周青两位大人把吾妇照料得很好,臣该怎么感谢圣上?”
王宇和周青是沈惊澜安排在使团里的送亲使。
沈惊澜就是怕和亲路上再生事端,才特意派了这两个亲信跟过去。
他原本计划,若薛兰漪乖乖和亲,则万事大吉,若她胆敢再回京中,就只能杀无赦。
此事少帝不知情,讶然望向沈惊澜。
沈惊澜神色亦有些紧绷,他没想到魏璋这么快就洞察到使团有异。
刚走出第一步,就被魏璋堵死了路。
沈惊澜难免恐慌,嘴巴张了张,一时头脑纷乱,想不清作何解释。
魏璋则换了一盏新茶,慢悠悠撇着茶沫。
瓷盏碰撞的声音清脆,颤颤不止。
沈惊澜咽了口气,故作镇定,“送亲使照料王妃理所应当……”
“罢了,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作恶太甚之人,很快就会自食恶果。”
魏璋已经不想再听沈惊澜无谓解释了。
嘴角染笑,颔首以礼。
沈惊澜却根本没体味到他笑容里的任何善意,总觉这话意有所指。
恰此时,门外吹来一阵瑟瑟寒风,吹开了大殿的门。
一道阳光射进来,堪堪照在少帝身上。
已至晌午,晨曦换烈日,不再温和。
锋芒毕露的光线让少帝下意识拿手遮挡,缩于龙椅一角。
龙袍之下,瘦弱的身板暴露无遗。
沈惊澜立刻起身站在大殿中央,挡住了锋芒,同时防备地望向魏璋。
魏璋抿了口茶,动作云淡风轻,臂上金丝螭纹折射出刺目的光。
明明什么都没做,沈惊澜却有种预感:魏璋的手不会因为坐上首辅之位就收回,而是伸向了明堂之上的人。
寒风之中,玄色衣摆的一角拍打着太师椅,厚重的声音让大堂再次陷入寂静。
御书房里,站着的,坐着的数十大臣,各自屏息,无一丝声音。
“回禀圣上,回禀首辅大人,萧……萧王爷被瀛洲人杀死了!”
此时,老太监连滚带爬,爬上长阶,跪在了御书房外。
“什么?”
少帝第一个站起来,脱口而出的声音略显细柔,赶紧又清了清嗓子,“其、其他人呢?”
“西齐使团尽数被屠,我方王宇和周青等五位大人也因保护萧王爷而死。”
老太监以头抢地。
少帝面色煞白,望了魏璋一眼。
方才魏璋还说王宇和周青自有天收,这么快,天就收了这些无辜臣子的命。
少帝就算再傻,也知道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要开口质问。
沈惊澜先开了口,“事出突然,各位大人还请即刻各司其职,等圣上召见。”
众臣如何不知此事事关重大,纷纷屏退了。
沈惊澜心知此时不能再惹怒魏璋。
萧丞之死已成定局,接下来定诸事纷乱,他们还得靠魏璋善后。
待到御书房中只剩三人,沈惊澜强忍下怒气,“魏大人,你为了这女人,杀了萧王爷,咱们如何与西齐交代?若战火再起,魏大人如何给黎明百姓交代?”
外面都已经明说了是瀛洲派人刺杀萧丞。
沈惊澜还在此无中生有,污蔑于人。
魏璋真是越来越没有兴趣跟沈惊澜之流纠缠下去了,起身,将一封密报塞进了沈惊澜怀里。
沈惊澜翻开折子,只见其上写着:萧丞来京路上,戏弄瀛州皇女,致皇女不堪其辱自缢而亡。
瀛州国主痛失独女,才于萧丞离国期间,防守最弱时,刺杀于他,为女报仇。
此事乃西齐和瀛州之间的纠葛,于大庸有何干系?
“这……”
沈惊澜确实听到一些关于瀛州皇女和萧丞的传闻,但,“无论怎么说,萧王爷就是在咱们大庸地界殁的,西齐要斥我等护卫不利,又当如何?”
魏璋面露些许不耐,只看了眼吓得魂不守舍的少帝。
“圣上现在理应即刻去国书,质问西齐何以和亲途中又惹瀛州皇女,诚意何在?
萧王爷一身风流债,害我大庸痛失良臣,西齐如何与我大庸交代?”
魏璋沉而稳,一字一句都在反将西齐。
沈惊澜却不以为然,“瀛州皇女之事捕风捉影,西齐未必会认,更莫说向大庸赔罪。”
“他们会认。”魏璋十分笃定道。
随即,与沈惊澜擦身而过,往御书房外去。
一刻也不想再与此等人论长短。
跨出门槛时,他方想起一件事,“吾妇薛兰漪为国献身,却险被萧王爷连累丧命,待微臣大婚之日,还请圣上拟旨授以一品诰命,以示慰藉。”
“他、他……”
少帝指着魏璋的背影。
分明是他了杀人家王爷,抢人家王妃。
如今却颠倒黑白,还要给薛兰漪诰命!
他、他……简直不可理喻!
少帝愤愤然踢t了下桌腿,脚踢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