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厚重的雾气堵在嗓子眼里,隐隐透着腐朽的霉味。
魏璋负手走进雨中,呼吸才略畅快些。
青阳撑了伞亦步亦趋跟上,余光打量着魏璋。
主子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官靴不经意踩进泥潭里去了。
主子素日最爱干净,官服官靴不染尘埃。
今日,衣摆之下浑然不觉,全是沉重的泥泞。
青阳心中亦百感交集,替主子担心,也替姨娘担心。
萧丞最后那几句话说什么姨娘浑身都是伤。
他当真已经对姨娘下了手吗?
如果是真的,姨娘等于是被主子亲手送进了虎口。
主子如何能释怀?
青阳想安抚,一时又不知如何说。
毕竟姨娘现在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正在经历什么。
“爷……”
“令汜水关附近的渔船、商船全都去江中寻夫人,岸边不可停靠一艘闲散船只,若有不从者以拒征役罪论,若寻得夫人赏千金。”
魏璋打断了青阳。
略思忖片刻,又抬了下手指,示意青阳,“另外,去趟漕运司和兵部,令其调动漕运司快船和江阳水师务必堵住下游,拦住夫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阳听主子话音沉稳,有条不紊,心里才略松了口气。
主子这些年遇到大大小小的危机多之又多,每次皆能从容应对。
此番,想必主子也定有成算。
青阳赶紧拱手相应,“属下着人去办,爷请安心!”
说罢,便疾步离开。
“青阳!”
魏璋忽又叫住了他。
青阳回头,魏璋张了张嘴,却又无话。
“去吧。”他气息弱了些。
此时,两人正走在一处荒凉无人的废弃房屋。
他独自立在转角处,昏暗的天光照在他身上,脚下影子裂成了三道。
他立于分叉的暗影中,下一步好似无从落脚。
青阳幼时跟着主子去祁王府,没人安排住所时,小主子怀抱着食盒,便是这样茫然立着,不知去路的。
幼时的小主子在这一刻,渐渐与翻手为云的国公爷重合。
房檐的阴影下,他迎风而立,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青阳,“如果是他,她也会什么都不说吗?”
若是魏宣逼问她与萧丞的关系,她也会受了委屈不说,自个儿强忍着吗?
她为什么不与他说呢?
魏璋晦暗的眸望向天边。
天色灰蒙蒙的。
骄阳被暴雨肆虐太久,看不到光了。
乌云还在继续堆叠,让白天像黑夜。
潮湿的风呼啸着,吹进人的梦中。
薛兰漪肩膀一抖。
暗无天日的空间中,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一直追随着她。
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又迎头撞上了一只猛兽。
萧丞一双刀疤眼近在咫尺,两只熊掌张开扑向她。
“啊!”
薛兰漪转身就跑。
后方的男人身长玉立,锦衣玉冠,一身金丝蟒袍道不尽的尊贵。
他嘴角挂着温润的笑,眼睛却如深渊,要将人吸纳。
前狼后虎,薛兰漪被夹击在中间,进退两难。
她快要被这两个人撕碎,撑不住了,双臂抱着自己削瘦的身子,紧紧蜷缩着,却抵不住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寒气。
身子瑟瑟发抖,止不住。
此时,一件厚实的披风轻轻盖在了薛兰漪身上。
“不要!”
薛兰漪吓得一声尖叫,蓦地掀开了衣袍。
渐渐清晰的视线中,却是一红衣男子。
男人蹲在她身边,往右侧挪了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灌入洞口的寒风。
薛兰漪身上暖和了好多,不再抖了。
“漪漪。”男人对她笑。
她怔怔望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嘴角不由牵起一丝笑容,仿佛刚学说话的孩童僵硬地张着嘴,“阿……”
“宣”字还在嘴边,她嘴角弯起的角度又凝固住了。
她又做梦了,对不对?
方才跳入黄河时,她便梦到岸边的红衣男子吹响了口哨。
马儿踏着江中石块一跃而起。
她重新跃入彩虹之中,红衣飘飘,从半空中扑进了男子坚实的胸怀。
她被稳稳接住,再没有像往昔一样跌在地上,弄得满身是伤。
那种感觉太如梦似幻了。
不会是真的。
阿宣在西境啊。
阿宣已经与旁人成亲了啊。
她又做这种不可能的梦了。
她敛了笑容,面色立刻紧绷下来,摇了摇头。
她不可以做这样的梦!
若是被魏璋发现她又想旁人了,定要把她摁在榻上,发了狠地磋磨她。
好疼啊。
她不想再做了!
她不能再梦见魏宣了!
她拼命地拍打着眼前的幻影,打他的胸口,打他的脸,想要把幻影打散。
“姑娘,t你醒醒。”
一旁的柳婆婆瞧着姑娘仿佛癔症又犯了,赶紧上前欲叫醒她。
魏宣压了下手,“由着她吧。”
魏宣看着这般疯狂打人的薛兰漪,身上倒不觉得疼,只是心中抽痛。
那样明媚的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惊弓之鸟?
魏宣不敢多想,只是蹲得近些,由她发泄。
憋闷太久的人,总归要把情绪宣泄出来才能好的。
何况,他也该打。
让她独自在盛京受了这般苦楚……
魏宣身上的伤也没好全,有些咳嗽,但强忍着没发。
薛兰漪用尽力气打了好久,推了好久,这次的影子怎么都散了。
反而她的手蓦地打到了男子的腰带。
“疼!”
骨头都要碎了一般。
薛兰漪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捂手。
男人生了薄茧的手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薛兰漪打人的动作才停下来,目色僵硬盯着眼前人。
而魏宣的注意力此刻全然落在她的手指上。
他的腰带上镶嵌着玉石,姑娘用力过猛,打得指缝里都渗血了。
魏宣抽了手帕擦拭掉她指尖的血迹,轻吹了吹,“我去拿药,等等。”
“阿宣!”薛兰漪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这一次,她实实在在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