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想,竟是一日赛一日的气色好。
柳婆婆走到正门外,果真见穿着鹅黄襦裙的薛兰漪坐在魏宣肩头。
两人立于正屋门前,男人仰着头,姑娘垂着头,不知在商量什么鬼t点子。
这小年轻啊,准备起婚仪来总能翻腾出花活。
柳婆婆是个爱热闹,且接受度极高的人,不禁加快了脚步,想去瞧个新鲜。
推开半敞的门。
“姑娘今日是做糖葫芦灯笼串,还是……哎呦!”
柳婆婆一脚刚踏进门槛,门楣上两串红色的小纸人垂落下来,正在柳婆婆两边肩头。
小纸人弯腰比着“请”的手势,笑容可掬。
柳婆婆左右讷讷看了眼,却吓得后背一凉,匆忙进屋,“姑娘、大公子你们快瞧瞧呐,不知哪家孩子皮得紧,旁人大婚,他倒贴纸人找晦气,真真是欠……”
一个揍字还没说出口。
映入眼帘的是小院的四面房檐下,挂满的小纸人。
山风一吹。
院子里沙沙作响,巴掌大的小纸人,在墙壁上投射出一排排影子,瑟瑟抖动。
这……
也忒吓人了。
柳婆婆咽了口口水,“姑娘这是作甚?”
“把屋里屋外都贴上小红人啊!”
薛兰漪此时一手拿着男子模样的小纸人,一手拿着女子模样的小纸人,中间是姑娘粉润的笑颜,“婆婆好看吗?”
纸人是精巧的。
柳婆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般生动的小纸人。
男子模样的小纸人扎着高马尾,叉着腰歪头笑,辫梢儿随风扬起。
女孩模样的小纸人双螺髻,双手背在身后,也乖巧地歪着头笑。
俩纸人将头歪向一处,真真一对金童玉女。
柳婆婆一眼便知这纸人正是仿着姑娘和大公子的模样剪的,这样的一对笑脸沐在阳光下,看着确实叫人开心。
不过,自古以来,纸人都是烧给那去了的人的。
到底忌讳吧!
何况这成排成排的小纸人随风抖动,不仔细看的话怪渗人的。
“姑娘,好是好看,但是……”
“阿宣,婆婆也喜欢我们的纸人!”薛兰漪指了指右手边的房间,“那咱们先给婆婆房里贴一对纸人,让婆婆沾沾喜气,出发!”
姑娘手指尖尖地一指。
“坐稳喽,出发!”魏宣径直架在薛兰漪往偏房去。
从柳婆婆眼前一闪而过,柳婆婆的话还没说完呢。
“哎呦!我的姑娘公子!”柳婆婆一个激灵,连忙气喘吁吁跟上去,“这纸人挂门上岂不挡光?”
“那贴在屋里?”薛兰漪眨巴眨巴眼睛,“这样婆婆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我啦,如何?”
“贴屋里不合适吧?”魏宣终于开了口,终于逆了姑娘的意一次。
柳婆婆连连点头附和,却听魏宣又道:“贴在窗户纸上吧,既不打扰婆婆休息,婆婆想瞧咱们也不费劲。”
?
窗纸上?
谁能想,每天一睁眼,窗户纸上趴俩纸人?
这可真是个顶个的要她老命。
柳婆婆抚了抚胸口,“姑娘,大喜日子贴纸人可不好,若是招惹了说什么脏东西如何是好?”
“就算是招惹了黑猫夜猫也不好呀。”
“婆婆,你喜欢哪个?”薛兰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不可自拔,将手上厚厚一叠纸人一一展示给柳婆婆看。
“有骑马的,荡秋千的,还有……”
柳婆婆这才发现薛兰漪手里纸人的形态各异,没有一个重复的。
骑马荡秋千的剪纸倒也罢。
怎么还有姑娘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剪纸啊?
大公子的剪纸就更离谱,怎么会有人反坐着骑马?站着骑马?倒立着骑马?
柳婆婆看了眼高大魁梧的魏宣,叹了口气,无奈道:“姑娘,贴纸人倒也罢……”
柳婆婆终究不忍扫年轻人的兴,但,“但大公子的剪纸要不要再改改?”
“明天,姑娘的表弟弟媳,还有周钰公子他们都要来参加婚礼,若万一被人他们瞧见这些古怪模样的纸人,岂不是笑话大公子?”
虽说是大公子什么都随着姑娘。
但大公子怎么说也是渡辽将军,被人拿来取笑,姑娘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要不……换些大公子习武射箭,英姿不凡的剪纸?”
“可以呀。”薛兰漪倒一口答应了,看了眼下方的魏宣,“婆婆喜欢阿宣什么样子的剪纸,自个儿跟阿宣说,让他剪就是了。”
柳婆婆有些发懵。
听姑娘这话,那些古怪的剪纸是大公子的自个儿捡的?
柳婆婆狐疑的余光望向魏宣。
彼时的魏宣正一脸沉肃的翻看剪纸。
公子如今也容光焕发了许多,但鬓边的白发不可逆,透着成熟稳重之感。
况他平时里对姑娘千依百顺,事事细致,一看就是踏实的男人。
怎么可能做如此奇特的剪纸?
柳婆婆张了张嘴,正满腹疑云。
魏宣忽地眼前一亮,将一张两个人并排做鬼脸的剪纸递给柳婆婆看。
“这张婆婆喜欢吗?很俏皮,夜里还可以帮婆婆吓走黑猫野猫。”
“俏……俏皮?”
柳婆婆嘴角抽了抽。
那做鬼脸的剪纸,两个人四只眼,豌豆大的洞。
贴在窗台上,月光一照,是吓猫,还是吓她?
柳婆婆不可置信,讷讷望着魏宣。
“婆婆怎么了?”魏宣眉头轻蹙。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
“婆婆若不喜欢这些剪纸,我还画了一整本图样,婆婆可尽心选自己的喜欢的。”
“阿宣画得图样最好看了!”
上方,薛兰漪适时补充道。
柳婆婆张了张嘴,彻底无言以对了。
“婆婆习惯就好,宣哥要是不长着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脑袋,我姐还看不上他呢!”
篱笆外,响起清朗的少年音。
紧接着,青衣男子从垂花门款步入内,朝薛兰漪挑衅地扬了下眉毛。
来者正是大庸先朝太子穆清泓。
当年魏宣带他逃离西境后,他就一直隐居此地。
快六年了,如今他已再不是戴着金项圈红抹额,粉雕玉琢的小少年了。
更不会乖巧跟在薛兰漪身后,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现在能说会道,颇生了些反骨。
薛兰漪双眸一眯,来自姐姐的威压,扑面而来。
穆清泓如今比她高出一个头,再不怕姐姐一巴掌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了。
反扬着下巴道:“宣哥,你下次再倒着骑马时,记得带上我姐,让她吹吹后脑勺,我姐指定喜欢那个调调。”
“穆清泓!你这话什么意思?”薛兰漪坐在魏宣肩头,急得恨不能上蹿下跳,“阿宣,他、他什么话?”
魏宣淡定抬头,“阿泓可能只是想你开心。”
薛兰漪怎么听,都觉穆清泓在讽刺她和魏宣一样脑袋有坑。
“穆清泓!你给我等着!”
薛兰漪说着就撸起袖子,从魏宣肩头跳下来,气势汹汹往门口去。
这就要代替皇伯父皇伯母好生修理修理这小子。
“好啦好啦。”
此时,自穆清泓身后走出一个同样穿着布衣,裹着头巾的女子。
女子剜了穆清泓一眼,同时上前挽住薛兰漪的胳膊,“何苦跟两个糙爷们多言?越说他们越来劲的。”
她将竹篮里的红色流苏递给薛兰漪看,“漪漪姐的盖头不是还差一圈喜穗吗?我和阿泓昨夜编好了,姐姐看看可合心意?
不若现在就把它们缝在盖头上,莫要为了阿泓,耽搁了明日大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