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心目中是战无不胜的,怎么会被人轻易攻破?
他的脸又怎会如此苍白?
为什么爬不起来?
薛兰漪瞪大双目看着魏宣身边越汇越多的血滩,不可置信。
“魏璋!你对阿宣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又对他做了什么?”
她不停地摇晃着魏璋的胳膊,想要从他臂膀下逃离。
男人的臂膀蓬勃有力,犹如壁垒,她挣不开,反引得男人臂弯一收。
薛兰漪被拦腰揽进魏璋怀里,后背严丝合缝贴在他的胸膛上。
劲瘦挺拔的身姿下,心跳沉稳有力,每一声都敲击在薛兰漪脊骨上。
“我没对他做什么,但,若你再依依不舍回头望,我不敢保证不对他做什么。”
沉甸甸的气息喷洒在头顶,带着威压。
但事已至此,人都没了,薛兰漪还有什么好怕他的。
她偏要回头看,看倒在血泊里的魏宣、谢青云、陆麟。
殷红色的血占据了她整个视线,不停冲击她的神经。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身子越来越僵。
明知自己不可为,还偏要刺激自己。
魏璋暗叹一声,见她神色越来越飘忽,他用手挡在了她眼前。
男人的手白皙修长,且骨节匀称,指缝之间毫无空隙,轻飘飘一罩,堪堪将薛兰漪的双眼全然盖住。
薛兰漪眼前如覆着白纱,血色淡去了。
周围一片漆黑,只听得哒哒马蹄声,带着她越走越远。
血腥味渐渐飘散,连人的气息都淡了。
她只听得密林后方,月娘在吼,“阿泓!宣哥的毒又发作了?怎么办怎么办呐?”
“阿泓!你倒是说句话啊!”
明明一起大逃亡时,六个人欢声笑语,此时却独留月娘慌乱无措的声音。
她说:魏宣又毒发了。
魏宣何时中的毒?
薛兰漪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谁下的毒?
“你是不是给他下毒了?”
薛兰漪第一时间想到魏璋,她猛地推搡魏璋的手,挣扎了好几次。
最后,是魏璋自个儿放开了手。
彼时,他们已出了桃花谷。
谷外,西境守军列阵,浩浩荡荡。
金戈铁马,弯弓大刀。
试问谁能逃得脱?
薛兰漪怔了须臾,回过神时,魏璋已将她打横抱起,穿过列阵的将士。
她仍不停打他,捶他。
众将士惊得纷纷垂首。
然魏璋身姿如松,根本不为所动,抱着薛兰漪往马车中去。
马车车徽上赫然写着“镇国公府”四个字。
光看到这四个字眼,薛兰漪脑海里那些好不容易掩埋的记忆又破土发芽了。
想到银针刺骨的痛,想到黑暗中从身后而来的幽凉气息。
想到那一股接一股,好似永不会停歇的春潮。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恨意。
她拼尽全力从他怀里跌落下来,堪堪摔在马车车厢内。
额头磕在矮几棱角上,磕破了皮儿,她不觉得疼,抓起手边的东西朝车门口的扔去。
“我不跟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她神色紧绷,嘴巴翕动着。
魏璋的公文、笔墨纸砚,纷纷被丢出来,砸在魏璋身上。
最后半臂高的鹤形香炉也被她举起,狠狠抛出来。
香炉为铜制,常年焚香,滚烫的,她却浑然不觉,不管不顾丢了出来。
魏璋站在马车口,沉静地看着疯癫、嘶吼,看她把自己的头发衣衫弄得凌乱不堪。
其实,他是一次正眼看她发疯的模样。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她何以恐惧成这样?
魏璋蹙眉,有些失神。
香炉迎头砸过来,一向警觉的他没有避。
脚步自然而然定在原地,由着她发泄怒火。
满炉滚烫的香灰扑面而来,纷纷扬扬。
眼看就要泼洒在他脸上,影七赶紧上前以手臂挡住了炉鼎。
嘭——
震颤声,伴随着骨头断裂声音,回荡在马车里。
太过刺耳。
薛兰漪一惊,思绪才稍微收拢。
人僵在原地,恰见影七衣袖被香灰灼穿了,露出大片血肉模糊的胳膊,手肘处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伤了无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见了血,更加惶恐,手撑着地面,连连往后挪。
这马车里空气太稀薄了,她呼吸不过来。
她只要想一丝丝新鲜自由的空气,怎么这么难?
她飘忽的目光无措地望着狭小空间。
忽地,一跃而起,往窗台跳。
窗外,是凹凸不平、铺满尖锐碎石的山路。
魏璋神色一紧,大掌攥住了她的脚腕,将人往前拉了拉。
她太轻盈了。
他没用什么力,她便到了他面前。
娇小的身姿笼罩在魏璋拉长的阴影中。
她裙摆铺散,手臂后撑,仰望着他。
太过惊吓的双目,盈满泪花,在眼眶中打转。
白皙面容犹如受了惊吓的猫儿。
魏璋本沉着脸,斥责的话到了嘴边,换成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抬手挥退众人,跨步上了马车,将缩成一团的她抱进怀里。
她身上很冷,他的身体却滚烫。
薛兰漪因着他渡过来的温度,渐渐没那么战栗了,嘴里却还依稀骂着什么。
明明害怕得紧,还要拖着颤抖的嗓音一口一个“魏璋”的骂。
她倒真是把他放在心上。
魏璋懒得跟她计较,扯出她领口的绢帕去擦她手指上的血珠。
方才那炉鼎不仅烫了影七,她自己也没落得好,手上烫出了血泡,此刻正往外冒血珠。
魏璋擦去一滴,又冒一滴。
她的血跟她人一样,颇会折腾人。
魏璋索性执起她的手,欲含住她的手指。
薛兰漪的一只手抵在他胸口,另一手想从他铁钳般的手掌中脱出。
扯不出,她恶狠狠咬在他虎口上。
谁稀罕他一星半点的好心
杀人罪孽,难道擦两滴血就能赎清吗?
又想到躺在血泊里的爱人和朋友。
薛兰漪忍不住眼眶一酸,眼角滚出泪珠儿。
牙咬得越深,泪珠滚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