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失去。
他险些就再也要不回她了。
“不要……”他的声音些微哽咽,冰凉的鼻尖贴在耳侧,“我爱你,漪漪我爱你。”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他爱她,他会对她好。
她不能死,不能死……
人前说一不二的魏国公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可奈何。
高大的身影佝偻着,紧紧与她相贴。
而身前的人麻木望着夜幕,没有一丝反应,眼珠子也没转一下。
良久,她冷笑了一声。
她并不想与他在这高楼之上上演什么情深义重,给楼下众人看。
甚至不想自己的名字与他一起出现在盛京百姓的茶余饭后。
既然这次逃脱失败了,她愿赌服输,轻推开了他,打算折返崇安堂。
不想多言,也懒得争执。
关于嫁衣,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薛兰漪抱着破碎的衣服,转身回去。
魏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有很多话要质问,有很多怒未消减。
可方才突然跳楼的那一举动,其他的事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只是双目一瞬不瞬紧锁着她,实是后怕。
怕她再做出突然跳楼这种事。
他白皙的脸上染了一层寒霜,眼尾漫出一丝猩红。
那抹红越来越艳。
薛兰漪的手腕被捏疼了,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以为他的眼神是一种威胁,威胁她继续顺从于他。
“这次你又想拿谁威胁我?周钰、苏茵,还是……阿宣?”
她与他对视,忽而笑了,笑意中又带着些癫狂,“魏璋,你威胁不了我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任由他拿谁来威胁她,她都不会再去讨好一个杀了她朋友的凶手!
她与魏宣共度的十日,也早已说好了:无论再遇到什么险阻,都绝不在屈服于魏璋。
阿宣不会再为了她,给魏璋跪下了。
她也不会在为阿宣,曲意逢迎魏璋。
他们会理解和尊重彼此的自尊心。
纵然一起死,也好过毫无尊严的活。
虽然,今日她没成功逃脱他手心,还有来日。
日子很长,总有他不察的时候,她也总有解脱的时候。
薛兰漪猛地甩开他的手,转头而去。
背影如此决绝。
这让魏璋深刻意识到,她其实已经一心向死了。
一个想死之人,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辈子。
她的气息决绝远离的一瞬,魏璋胸中的沟壑坍塌得彻底。
他拽住了从他掌心拂过的衣袖。
薛兰漪厌烦地一扯,他捻得更紧,一步步走向她,沉甸甸的目光笼罩着薛兰漪。
薛兰漪知道他不容忤逆,知道他捏死她犹如捏死一只蚂蚁。
她扬起脖颈,微闭着眼,求一个痛快。
姑娘站在月光下,明明衣衫褴褛,可银白的月光洒在她脸上,她浑身泛着淡淡的光晕,好似还是从前那个住在云端的小郡主。
矜贵,高不可攀。
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束缚住她。
而此刻,魏璋就站在她面前,一臂之隔的距离。
他从未这般近距离地站在小郡主面前过。
此时,他心里没有太多愠怒,他只有念头——摘下月亮,揽月入怀。
他喉头滚了滚,“他做的,我都可以。”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薛兰漪面颊上。
薛兰漪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长睫轻颤,狐疑望他。
魏璋的眼神没有闪避。
他尝试过了,真心待一个人是愉悦的。
既然如此,魏宣做得,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可以给她的甚至更多。
只要她想,只要她要。
“漪漪,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
“我们开始过吗?”薛兰漪打断了他。
从前种种,不都是他偷来的,抢来的吗?
一个小偷,一个强盗,一个杀人凶手有什么资格谈情爱?
他这话只让薛兰漪觉得虚情假意。
她懒得理他,扯着衣袖。
魏璋指尖轻捻,明明没用多大力气,薛兰漪却扯不开。
他根本就像一块烂泥粘在她身上,摆不脱,恶心透顶。
“魏璋,你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得再清楚点吗?”
薛兰漪一字一句吐出唇缝:“李昭阳已经见过这世间最完美无瑕的爱了,谁还会稀罕你这种烂泥巴粘在身上所谓的爱?”
魏璋的爱其实也不能称之为爱,不过是满足一己私欲罢了。
“他做到的,你也能做?真的吗?你从小到大模仿你兄长还少吗?连吃穿喜好都模仿,你学会了吗?学好了吗?”
“你扪心自问,你到底哪一点比得上他,又有哪一点值得人爱?”
姑娘的话音一句比一句洪亮,响彻夜空。
楼下追随而来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垂头退下了。
夜,变得更加寂寥无声。
魏璋站在风中,捻袖的手指僵硬。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答不出薛兰漪的问题。
他幼时模仿过魏宣的一切,可终究连血脉相连的老太君的心都拉不回来。
更何况是薛兰漪这颗从小到大,都向着兄长的心。
薛兰漪的话像冰棱子扑面而来。
他意图辩驳,无从辩驳。
薛兰漪没有精力跟一个彻头彻尾的禽兽谈论爱或不爱。
她趁他松动,扯开衣袖,抽身而去。
擦肩而过时,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沉默两息,声音喑哑,几乎用尽毕生勇气,“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凭什么要教你?”
没有道理放弃一个完美爱人,去渡一个伤她至深的禽兽。
薛兰漪挥开他,未尝回顾。
她的身姿很轻盈,可擦肩而过时,魏璋趔趄了半步,刚好站在了房檐的阴翳下。
天上月照不到他。
他陷入了一片漆黑。
秋意寒凉,风吹得衣袂翻飞。
太过空寂的夜,连衣衫拍打的钝击声都如此清晰。
他站在原地,久久目视前方。
其实眼前空无一物。
薛兰漪早就离开了。
又或者说,她其实从未来过他身边。
皎月循环往复,照楼阁,也照渠沟。
你以为你得到过月亮,实则月亮一直在天边,不可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