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国公府祠堂后t院,借着月色依稀看见几团黑影。
穆清泓如今对国公府的一切都必须格外关注,于是眯着眼,悄然朝那处走去。
趴在一棵老树后,定睛一看。
有个壮汉被押在刑凳上,四肢皆被麻绳捆绑。
军棍一下一下,结结实实打在腰背上。
血水顺着木凳滴滴坠落,压弯了地上茂密的青草。
“影七大人,属下错了!属下失职!求影七大人饶属下一条命!求……啊!”
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刚冲破喉咙就被暗夜里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声音小点儿,惊了前院贵人,爷更饶不了你。”影七的手捂得更紧。
受刑之人无法呼痛,面色苍白,瞳孔充血。
紧接着,军棍敲打骨头的声音如暴风骤雨。
那人的痛呼全被堵在喉咙里,呜呜咽咽,渐渐没声了。
穆清泓却听出来了,受罚的壮汉正是方才喝断他杀死红麟鱼的护卫。
想来是因为红麟鱼死了,魏璋震怒,才会罚这护卫?
一条鱼,何至如此?
魏国公也太残忍了!
穆清泓正感慨,后院又多搬来几张刑凳。
一列侍卫纷纷被押解在案。
这些人怕都是今夜守夜的护卫,一人犯错,大家连坐。
谁都别想跑!
穆清泓心头凛然,连连后退。
说起来,今日红鳞鱼之死的确是那些守夜护卫办事不力,失职在先。
若不是护卫不警醒,不早些提醒穆清泓,他又怎么神智不清杀了鱼?
幸而只是一条鱼,若然来日旁人在厨房下毒,他们也后知后觉不成?
所以,他们被打死打残,怨不得别人的。
更怨不得他。
“要怨也怨你跟的主子心狠手辣。”
穆清泓思绪纷乱地想着,脚步乱了章法。
脚被草地里什么东西绊了下。
他一个趔趄,扶住手边的石桌,定睛看了眼。
脚下竟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指骨苍白僵硬,但血色却是鲜红的,俨然手指是刚被剁下不久的。
“啊!”
穆清泓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呼声还未出口,却又看到断指旁边是一双金丝云纹官靴。
如此熟悉的玄色。
穆清泓瞳孔微缩,视线缓缓上移,只见魏璋双膝微分,端坐在树下石凳上。
黑暗之中,男人一身墨色大氅,无声无息,与夜融为一体。
一手托着帕中红麟鱼,另一手捏着棉球漫不经心擦拭鱼身。
男人肩头覆着一层寒霜,显然,穆清泓刚在偷看国公府做事时,魏璋其实一直坐在他一步之遥的位置,悄无声息。
后怕的凉意迟一步袭来,穆清泓脊背发寒,嗓子都僵了,“姐、姐夫,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魏璋未搭理他,先帮鱼擦拭了血迹,又用小药刷将金疮药涂抹在鱼身上。
指尖的动作极轻柔细腻,没有任何戾色。
他的手修长且白净,像执净瓶的观音手一样圣洁。
光看这双手,很难让人相信这双手的主人会下令用乱棍打死人。
穆清泓默了几息,让自己镇定下来,方看清那条红麟鱼肚皮被撑得生了裂纹,打着挺。
所幸,还没死。
穆清泓扯了扯唇,“我、我刚才去瞧姐姐,把鱼缸放在厨房里,谁这么大胆子把鱼伤成这样呀?”
他清亮的声音天生带着稚嫩无辜。
魏璋头也没抬,取了银柄刷子梳理红麟鱼的鳞片。
怪道那鱼鳞片锃亮,原来每一片鳞都是魏璋细细打理过的。
他真的很珍爱这两条鱼。
穆清泓的呼吸越来越艰涩,仿佛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里,快要窒息了。
如果、如果护卫不利,都要接受如此重的惩罚。
那他……若是魏璋知道是他差点杀了鱼……
穆清泓不敢往下想。
他都走到这一步了,绝不能让两条破鱼坏了事。
他心下一横,道:“我刚陪姐姐喝汤耽搁了点时间,是不是、是不是厨房刘婆子吃醉了酒,昏了头,把鱼折腾伤了?”
这句话才叫魏璋抬起头来,轻掠了他一眼,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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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才发现糊涂作者把14号22点的章节定到0点了,那就将错就错,再补这两章吧,明天继续22点[撒花]
第89章
魏璋应是听进去他说的话了。
穆清泓趁热打铁,“我方才瞧见刘婆子在墙根赌钱吃酒了!肯定是她没错!”
“对不起,姐夫,阿姐、阿姐她情绪不好,拉着我聊了好久,才会让鱼儿遭殃。”
“我下次不敢了,以后不敢了,姐夫你原谅我一次吧!原谅我一次吧!”
说着,穆清泓跪在了魏璋脚下,连连磕头,磕得额头开花,一边痛哭流涕。
像幼时一样,遇事便哭。
魏璋意味深长的目光笼罩着他,良久未有多言。
穆清泓从小就怕他缄默阴沉的样子,如今更是怕到骨子里。
他不想跟那些护卫一样死不瞑目,瑟瑟发抖,思绪纷乱等待着宣判。
“你是说她?”
许久,头顶上传来魏璋沉稳的声音,并听不出愠怒。
穆青泓有些出乎意料,僵了一瞬,讷讷抬头,顺着魏璋指的方向看去。
十步之外,墙根处,那几个赌钱吃酒的嬷嬷早被五花大绑,嘴巴塞着抹布。
一排人跪在地上,赌钱吃酒的食指和拇指都被砍断了,皆血淋淋地耷拉在膝盖上。
断掉的手指堆叠如一座小山。
所以,穆清泓刚刚踢到的手指是刘婆子他们的!
他心头一凛。
对面刘婆子也正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他,拼命地摇头,应该是要反驳穆清泓。
穆清泓心虚瞥开视线,但同时又生出庆幸。
魏璋既然罚了刘婆子他们,应该也是怀疑刘婆子是杀红麟鱼的幕后黑手吧?
穆清泓赶紧跪着上前,跪到了魏璋膝盖边,“对!肯定是刘婆子!我瞧这几个婆子每天夜里都吃酒赌钱来着,这样不守家规,果然酗酒闹出事来了!”
“唔!唔!唔!”刘婆子龇牙咧嘴地唔哝着。
魏璋眉头蹙了蹙。
属下旋即会意,将这些个吵闹的婆子一个个拎着后衣领,往祠堂里拖。
国公爷治家严谨,不管有没有红麟鱼的事,今日既发现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酗酒偷懒,自然不是剁根手指就完事的。
祠堂后院里,很快传来更密的棍棒声和婆子们的鬼哭狼嚎。
婆子们年纪大,也要受此军棍拷打吗?
穆清泓惊魂不定,拢在宽大衣衫下的身板已抖如筛糠,嘴角翕动着扯出个笑符和道:“这、这些婆子日日赌钱,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该罚!怪不得别人!”
“是。”魏璋竟难得地赞同了他。
他讶然望向魏璋。
魏璋撩起眼眸,长睫之下瞳孔深幽,“再一不再二,第一次饶恕了,若再来一次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是……”穆清泓讷讷点头,总觉这话不止是在说婆子们。
他嘴巴张了张,过于心虚,总还想着补几句话。
魏璋不看他了,将鱼放归了鱼缸,不紧不慢收拾着银制的器具。
夜色正浓,他每收一件器具,星星点点的银光便折射在他脸上。
藏在黑暗中的脸,忽明忽亮,被光点扫过鼻梁、薄唇皆是锋利、冷峻的,一双眼更是沉静地仿佛能看穿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