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澜甫一靠近他,便嗅到了t些许女儿香。
他狐疑地余光打量着魏璋,“方才听青阳说大公子在老宅跪了一整夜了,大公子既有求和之意,魏大人为何不趁热打铁去盘问一番?”
说来能让魏宣屈膝实在难得。
想五年前,魏宣被敌军埋伏,打断了腿骨,都未曾给单于跪过。
在盛京城中,那更是一霸,莫说老国公爷、老太君,就是先皇他也常常不跪的。
如今,好不容易在这四方宅院里折了脊骨。
沈惊澜以为魏璋应该马上去审讯他,而不是和一个乱臣贼子在床榻上颠鸾倒凤,沉迷女色,忘了正事。
魏璋却笑:“如沈大人所言,兄长自幼脾性倔强,你觉得我去了,他真会告知我先太子的下落吗?”
“那他约你去老宅谈什么?”沈惊澜不解。
魏璋道:“沈大人可知镇国公府为何建了两座宅子?”
当年,先皇和镇国公祖上一起打江山,那是过命的交情。
先皇对镇国公府信任有加,于是在镇国公老宅中秘密储备了一批军火,防止有人造反,备作不时之需。
也因为要守住那批军火的秘密,镇国公府才又建了一座新宅院。
此事是魏璋近日准备袭爵事宜时,才从一族老口中获悉的。
但他那兄长从小到大都是国公府培养的继承人,国公府的秘密他自然早早知晓。
所以,如此屈尊降贵叫魏璋去老宅做什么呢?
无非是要与他同归于尽。
他们兄弟两个都没了,薛兰漪也就自由了,先太子那边的消息也就断了。
“兄长还真是至忠至勇。”
至蠢。
魏璋眼中溢出一丝不屑。
沈惊澜听得来龙去脉,才算看清了,魏宣就算是死也不会将束手就擒的。
“西境之大,魏宣不肯透露先太子下落,我们如何寻?”
“无妨,老大沉得住气,不代表旁人也沉得住气。”
魏璋早知他那兄长的嘴比铁还硬,也从未寄希望于从他嘴里撬出话来。
魏宣只是一只饵而已,只要能钓起鱼就好。
魏璋勾手示意随从,“你去趟疏影堂,给老太太传句话……”
*
夜幕降临,疏影堂。
药盅平砰落地,溅了一地褐色汤汁。
“宣儿给老二跪下了?他给老二跪了?”老太君不可置信地扶着床榻边缘,心口起伏不定。
没人比她清楚,她这个儿子心气有多高。
从小到大都未跪过几人,如今却众目睽睽下给幼弟跪了。
这岂不是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当笑话?
“宣儿他到底图什么,图什么啊?”
屋里的传话嬷嬷们面面相觑。
苏茵盛了一碗药,递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先喝药吧,莫要气坏身子。”
“是不是你?”
老太君一把抓住了苏茵的手腕,双目一剜:“是不是你把那女人得癔症的消息告诉了宣儿?”
放眼天下,除了薛兰漪,老太君找不到第二个理由,能让她的宣儿如此冲动,不顾体统。
苏茵抿了抿唇。
她自是没办法将薛兰漪的事告知大公子,但老宅那边的护卫口风严密,也不可能乱说话。
大概率是她夫婿酒后在大公子面前说漏了嘴。
夫妻一体,苏茵没法狡辩。
老太君见她如此表情,心中已有定论。
定然是宣儿得知那女人被折磨得癔症发作,又怜惜上那女人了,才会连夜跪在老宅。
为的不过是用老宅的火药与魏璋同归于尽,还薛兰漪自由。
他为了一个女人,连尊严都不要了!
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老太君猛地甩开了苏茵的手,“吾儿都要为那女人粉身碎骨了,那女人在作甚?”
苏茵被甩的一个踉跄,磕碰在床栏上,愣了须臾。
她确实没想到那个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会跪。
更没想到大公子身陷囹圄,未忘给薛兰漪谋后路。
而此刻的薛兰漪却被迫躺在罪魁祸首怀中,行那亲密之事。
若然薛兰漪清醒着,看到爱人受此折辱该多恨。
苏茵感慨万千,但并不敢把崇安堂房中事告知老太君,只道:“薛姨娘还未清醒,听太医的意思,需得安心调养一段时日才有可能恢复神志。”
“我看她是装疯卖傻,贪生怕死,不愿为宣儿出头!”老太君冷哼。
“老太君多心了,薛姨娘是真心为大公子好的。”
苏茵本想劝慰老太君,却不想老太君听得此话面上愠色更浓。
“你懂什么?这女子从小到大就心机深沉,惯爱装矜持假清高,一边吊着宣儿的,一边又暗地里勾搭着老二。如今宣儿遇难,她自然装疯避祸!”
苏茵虽不认同,却也不敢再驳,垂下了头。
老太君亦不想再跟这女人牵扯不清,揉着鬓角吩咐心腹王婆子,“夜里你去趟定远侯府,就说老身病了,请修远过府陪陪。”
定远侯裴修远是老太君的外甥,幼时曾在老太君膝下待过一段时间,连娶妻也是由老太君做主娶了镇国公府二房长女。
所以,侯爷与老太君关系极亲。
苏茵听薛兰漪大致讲过些他们的逃跑计划。
老太君此时将侯爷唤来,只怕是准备请侯爷带大公子逃离京都了。
“老太君何不再等等,起码等薛姨娘清醒过来……”
“宣儿在老宅受尽苦楚,此事不宜再拖。”
老太君是想将疯了的薛兰漪独自一人丢在深宅大院,带着大公子远走高飞。
若然有朝一日薛兰漪醒来,心上人人间蒸发,面对空落落的四堵高墙她当如何承受?又能否受得住再一次打击?
他们相知相爱十余年,要落得连见一面都不成吗?
苏茵于心不忍,劝道:“好歹等薛姨娘清醒过来拖住世子,大公子才有机会逃……”
“真当定远侯府做事,还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帮衬不成?”老太君眼里闪过不屑。
现今的定远侯府掌管大庸漕运,水路变化多端,难以琢磨。
只要把魏宣送去码头,定远侯府自能保他安稳逃离。
早前老太君有意让薛兰漪去圣上面前告发魏璋,一是拖住魏璋,的确能更能保障魏宣的安全。
更重要的是,薛兰漪和魏璋两人沆瀣一气,老太君乐得见他们鹬蚌相争。也乐得薛兰漪孤身赴死,好真正了断她和宣儿之间的孽缘。
她的宣儿文韬武略,不该为了一段情爱埋没于芸芸众生。
如今,薛兰漪疯了也好。
魏璋需得分神照料她,定远侯府刚好可以趁乱带宣儿远走高飞。
老太君心里已有成算,这种事自不愿让苏茵过多知晓,抬手挥退了她。
苏茵静默着躬身退下。
走到院子里,她环望着冰冷冷的四堵围墙,心里闷闷的。
许是感同身受吧,她替薛兰漪的处境窒息。
老太君不怜她,世子亦不怜她,唯一的爱人在囚笼之中,她自己又得了癔症。
这样的局面,薛兰漪该怎么解呢?
怎么解呢?
苏茵从前在周府困顿时,起码还有表兄帮衬……
想到此,苏茵立刻摆了摆头,仰头望天,深吸了口气,欲将脑海里那个名字淡去。
抬头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桂圆树下。
初夏时节,桂圆树上白色花簇开得正盛,已零星结了几颗果子。
苏茵想起那日薛兰漪跟她讲起魏小将军扛着树苗凯旋的故事。
多美好啊!
她摘下一颗桂圆,对着桂圆自言自语:“这棵树就是他为你种的吗?”
“是。”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苏茵猛地回过头。
周钰自夜色中来,走到苏茵身边,负手仰望亭亭如盖的桂圆树。
“不仅这棵树是宣哥为昭阳种的,京都很多桂圆树其实都是这棵树分株而生。方才路过崇安堂,我瞧崇安堂外也新种上了桂圆树,其实也都是宣哥的树分出来的。”
“满城都是他为她种的桂圆吗?”苏茵心中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