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回望了眼身边动容的姑娘,下意识伸手去揉她的脑袋安抚。
手到半空中,又缩了回来,负在身后,只是极尽冷淡地“嗯”了一声。
“昭阳的娘亲是岭南人,曾承诺过要带昭阳回岭南吃最鲜甜的桂圆,不过……”
周钰默了默,“成行前一日,昭阳的娘从摘星楼跳下来身亡了。”
苏茵瞳孔骤然放大。
世人从来只知昭阳郡主万千宠爱,明珠璀璨。
其实甚少有人知道,圣上、皇后、昭阳她爹对她千娇百宠,是因为昭阳的娘死在宫中。
那时的她才五岁,亲眼看着娘亲坠楼,哭得撕心裂肺。
长辈们怜惜她,才封锁了消息,不许人再谈及此事。
“昭阳一直想去岭南尝尝那里的桂圆,却又不敢迈那一t步。
后来宣哥得胜归京,特意绕行岭南,漫山遍野找了一晚上,才找到一株昭阳娘亲口中‘开小白花’的桂圆树。
回京后又将桂圆分株赠人,渐渐地满城就都是‘开小白花’的桂圆树了。”
“原来不只是贪那一口鲜。”
而今苏茵才懂大公子只是想昭阳郡主思念娘亲时,目之所及都是娘亲最喜欢的小白花。
多好的一对璧人啊。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明明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汇聚在他们身上,怎么就到了这般不可见不可说的地步呢?
“本应圆满的。”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哪有什么本应?接受现实方得长久。”
周钰本想安慰苏茵,可苏茵听得这话,方才还黯然神伤的眸中突然蹦出刀子。
“表兄这些冠冕堂皇之言,都不过是为懦弱之人找借口罢了!若真爱之深,可抵千难万险!”
苏茵不想与懦弱之人言志。
她也不服这些认命之言,她相信薛兰漪也不服。
她拂袖往崇安堂去。
听老太君的意思,今明两日就会带走大公子了。
一旦大公子抵达西境,那就是朝廷逃犯,不可能再回大庸。
那么,薛兰漪就真的要和爱人天各一方,此生不见了。
苏茵得想办法让薛兰漪清醒,把这件事告诉薛兰漪。
不管他们结局如何,总该见一面,好好说几句话。
“阿茵,你去哪儿?”周钰看出苏茵又想插手薛兰漪的事,跨步拦在她面前,“你在老太君和昭阳之间两头跑,魏璋只怕早就注意到你了,他不会心慈手软……”
“那又何妨?”苏茵与他对视,眼神是倔强的、不惧的。
她从前最是胆小怯懦,被欺负了总是忍气吞声,只求能好好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怎么如今周钰从她眼里看不到对生的渴望了呢?
她不惧死,自然也不惧魏璋。
周钰劝解的话噎在喉头。
他知道,他劝不住了。
良久,他将一个药瓶托在手帕中,递给了苏茵:“清心丹。”
这是治疗癔症、解毒祛浊最有效的药。
因为周家倾覆,药方已被焚,再不能制此药丸了。
“这是最后一颗药,用完此药,若是癔症再发,神鬼难救。”
苏茵怔然。
周钰确实不想苏茵管魏家的事。
但她非要管,若还管的不得要领,更易引起魏璋怀疑。
周钰笑了笑,“我答应过宣哥要保昭阳安康的。”
“多谢。”苏茵屈膝以礼,挽袖接过药。
指尖隔着绢帕触碰到了周钰的手掌。
周钰指尖微蜷,余光不禁看向落在手心的纤指,恰瞟到了苏茵琉璃手串下的一圈紫痕。
周钰眉心一蹙,“你的伤……”
苏茵忙缩回了手,将伤痕拢进了衣袖里,“磕碰的。”
“磕碰的?”
腕上伤痕怎么看怎么都像鞭、绳之类抽打所伤。
周钰狐疑望她。
苏茵眸光晃了晃,将衣袖拢好,“是啊,床帏之乐难免磕磕碰碰,表哥也要管吗?”
她镇定了些,冷眼直视着他的眼,“还是表兄想阿茵细细解释一番,房帷之中夫婿是如何将我捆缚……”
“苏茵!”
周钰截断了她的话。
两人相视,各怀心事。
“姨娘跑了!姨娘跑了!”
此时,夜幕里传来慌乱的呼喊声。
紧绷的气氛被打破,苏茵寻声望去,正见一串火把往观星楼处去。
而那至高处,圆月中,隐见一姑娘的身影。
苏茵神色一惊,拔腿往纷乱人群中去。
“阿茵,你别管!”周钰的话音被甩在身后,无人响应。
而另一边,远离内宅的花厅里寂静无声,只听得沈惊澜在书桌前来回踱步的声音。
“以你猜测,老太君会坐不住,这两日就让定远侯护送老大离京,与先太子汇合?”
得到这个消息的沈惊澜并无太多喜悦。
裴侯爷这两年修河道治河道,在漕运上建树颇丰,黑白两道皆有人脉。
且水路不比陆路有迹可循,如果裴侯护送魏宣走水路,那就如龙入深海,沈惊澜自认没有那个能力追踪到他们。
望着墙壁上的大庸地图,错综复杂的水路让沈惊澜愁上眉头,叹了口气。
许久,忽地灵光一现,坐到了书桌前,魏璋的对面。
“要不在你养的饵上动点手脚?”
“什么饵?”魏璋的指腹漫不经心捻着鱼食。
灰白色粉末落在鱼缸中,那红麟鱼吞吃了许多日的鱼食,已目色浑浊,机械地嘴唇开合追随着粉末。
似是活着,却又像死了。
沈惊澜无心观鱼,把鱼缸挪到一边,与魏璋对视,“薛兰漪这只饵啊!方才听闻她得了癔症,何不在她身上加把火候?”
魏璋掀眸。
沈惊澜问:“你可知薛兰漪的娘怎么死的?”
这是皇家秘辛,与魏璋并无太大干系,魏璋自是不会去查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其实沈惊澜也不清楚其中的细节,但他知道薛兰漪的娘亲也有癔症。
在死之前,疯疯癫癫惹出不少笑柄,颇损皇家和李家的颜面。
“如今薛兰漪也得了癔症,你何不再刺激刺激她,然后放她和魏宣一起走。来日逃亡旅途颠簸,必诱发她癔症加剧,一旦她真行止无状必露破绽,我等顺着这疯子的行踪去查,顺藤摸瓜追到先太子就不难了。”
魏璋听到两个极刺耳的字,眉心轻蹙。
沈惊澜捕捉到了他眉宇中的不悦,“怎么?魏大人的鱼养了这么久,新鲜劲还没过?”
沈惊澜此时方想起,刚刚他提到鱼饵时,魏璋竟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薛兰漪。
魏璋早就不把薛兰漪当饵了。
明明最初将薛兰漪圈养起来做钩的,就是他魏璋。
如今正是用饵之际,魏璋这是何意?
“魏大人莫忘了初衷,更莫忘了你离首辅之位只差这最后一步。”沈惊澜肃声。
魏璋于各方建树上已无可挑剔。
但历朝历代皆无年纪轻轻,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位的先例。
故而朝堂上有些元老一直拿此反对魏璋为首辅。
所以,魏璋需要一件能堵住所有人嘴的功绩。
这最大的功绩,毋庸置疑就是先朝乱臣贼子的血。
沈惊澜深知旁的事劝不了魏璋,但功名利禄可以。
他深深看着魏璋,“圣上对魏大人信赖有加,圣旨都写好了,魏大人要为一个女人放弃唾手可得之位吗?”
“某自有考量,无须沈大人置喙。”
魏璋极具攻击性的目光亦锁着他。
咫尺之间,电光火石。
“世子!姨娘跑了!”此时,影七慌张冲进房中。
魏璋的眼并未离开沈惊澜,话音些许不悦,“跑了就抓回来,大喊大叫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