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薛兰漪终于醒了,揉了揉眼睛,“这是哪儿?”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片星空。
至高处的视线全无遮挡,广阔无垠,目光可以直抵京城外连绵的山脉。
恰好雨也停了,被濯净的夜幕中星辰闪烁,万千星辉。
魏璋将她抱到了鲜少有人来的东南角城垛处,方放她下地。
“不是说去找娘亲嘛?骗我!”薛兰漪瘪着嘴,刚睡醒的声音分外黏软。
“那就是你娘。”
魏璋微弓下腰,拉着她的手指向天边一颗特别亮的星。
薛兰漪诧异侧过头。
魏璋的下巴正搁在她肩头,两人堪堪鼻尖相蹭。
魏璋没避开,反而用高挺的鼻梁故意蹭了蹭她的鼻子,“我没骗你。”
说着,他拂袖挥去城垛上的积灰。
尘埃纷纷扬扬散开,薛兰漪看到青石砖上刻画了密密麻麻的星宿图。
有些图案已经沙化了,且沙化程度不一。
俨然是有个人很久以前常常在此处画星星。
日复一日画了很多幅,便连成了眼前的万千星宿。
魏璋牵着她的手指着其中一幅星宿图上丹砂画的星,“这颗星是己亥年五月初八升起的,之后从未再消失过。”
己亥年五月初八正是薛兰漪娘亲坠楼那一日。
“钦天监那些老学究常说‘一人一宿命,星辰各迟疾’,你可知何意?”
这也是大庸民间流传的俗语。
意为每个人的命宫中皆有一颗守护星。
无论落魄困苦,这颗星都会永远守护着你,不离不弃。
只是有的人宿命星会出现得早,有的人会出现得晚些。
魏璋指的那颗星是薛兰漪的娘死的当日出现的,自然就是薛兰漪的娘亲,也是薛兰漪命宫里守护星。
魏璋从身后环着她,低哑而沉稳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娘已经默默守着你七千四百五天了,若是想娘亲,就看看那颗星宿。”
薛兰漪仰头观星,心生疑惑。
她自己都只粗略的知道娘死了十三年,但没有具体数过日期。
魏璋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
薛兰漪诧异的目光回望身后的人。
恰一阵风从身后来,卷起城墙青砖上的沙砾。
砖面上更多被尘封的星宿图展现在眼前,从左到右一直延伸满整面城墙。
看样子每一块砖上都画着一夜星宿,至少上千幅,就是整整上千个夜。
上千个夜里,魏璋都在此处画星星。
薛兰漪以前就知道魏璋喜欢独自来摘星楼。
尤其是在过继到祁王府以后,他与他们其他五人越来越生分,总是悄悄躲在摘星楼上。
偶然魏宣发现弟弟情绪不好,会来此处找他。
魏璋都只是蹲在墙角,怯怯地说:我想爹爹娘亲了。
薛兰漪知道他的心结在老太君。
所以,昨夜薛兰漪突发癔症后,趁着些微清醒时,故意将计就计说自己也想娘亲,为的是勾起魏璋的记忆,让他带她进宫。
可薛兰漪并不知道他曾独自在摘星楼画了这么多星星。
一人一星宿。
少年时的魏璋也许彷徨无措,一直在找守护他的那颗星辰吧。
她更没有想到那一年她失恃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围在她身边安慰她。
而那个很少出现的小魏璋在摘星楼上帮她找娘亲。
他默默帮她记录了七千四百五天娘亲的模样。
薛兰漪喉头发涩。
“怎么?”魏璋轻易捕捉到了她的异样,一双深邃的眸就在她肩头上,如同蛰伏的苍狼。
薛兰漪知他洞若观火,极难骗过,所以早前苏茵给她清心丹她都拒绝了。
只有癔症真的发作,半真半假才有机会骗过魏璋的眼睛。
她已经进宫了,离圣上很近了,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暴露。
薛兰漪继续保持着讶色,明知故问他:“云谏你为何画这么多星辰图啊?”
魏璋眸色一滞,不置可否,徐徐直起了腰。
他无孔不入的气息远离了她,她又立刻圈住他的脖颈,澄澈懵懂的目光望着他,“云谏是在找自己的星宿吗?”
“不是!”
“现在出现了。”薛兰漪道。
魏璋下意识抬头观星,薛兰漪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如兰气息喷洒,“是我啊。”
魏璋眉心轻蹙,赫然回眸。
她眼里倒映着天上的星辰,比魏璋看过的任何一颗星都亮。
“我就是云谏的宿命星。”
宿命之星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她浅浅一笑,唇瓣开阖着。
魏璋神色凝固,狐疑盯着她樱果般的红唇。
他知道癔症患者的话都是天方夜谭。
他也知道,就算她清醒着说这种话,也可能是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
可他还是下意识俯身轻蹭她的唇,那样软糯,透着丝丝清香。
他又用舌尖轻轻舔舐着饱满的唇珠,一下又一下地轻舔,如品尝山楂糖果一般。
她的唇好像真的浸了蜜,尝不够,吃不腻。
他将她抱坐在城垛上,本能地闭上眼,细细含吻。
薛兰漪环住他的脖颈,难忍地嘤咛。
姑娘细弱的声音促得他呼吸渐渐急促,越吻越深。
薛兰漪却悄然睁开了眸,看着他沉溺其中,眼中只有恨意。
人说宿命星不离不弃,也说宿命星不死不休。
她没骗他,她是他的宿命星,不过是后一种。
眼前这个男人,让她与至爱之人生不相见。
让她心中最好的少年屈膝跪地,受尽屈辱。
让她成了众叛亲离之人。
难道就因为他帮她找到了“娘亲”,她就要原谅他吗?
薛兰漪做不到慈悲为怀,她只想他死!
她已经进宫了,他马上就会死了……
第40章
薛兰漪想到此处,瞪t大的眼中闪过快意,仰头含住他递过来的舌尖,狠狠咬破了。
血腥味在两人口中蔓延开。
男人反是愉悦地闷哼了一声,托着她的后脑勺,更加强势深吻入喉。
吻太过激烈了,薛兰漪喉头被抵着,难以呼吸,不得不往后仰,后背悬于城墙之外。
而魏璋被她紧紧圈着脖颈,半截身子亦偏出城墙,用一只手抵着城垛勉强稳住身形。
稍有不慎,两人就会一同跌落下高耸入云的九重楼。
薛兰漪望着身下无底深渊。
有一瞬间,她想一起跌下去也挺好的。
起码不用再与他强行装恩爱,她受够了,恶心透顶。
她想立刻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云谏。”
她不想再吻了,含含糊糊地唤他。
“抱紧我自不会摔。”魏璋睁开了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楼底,“还是你就想同我一起摔下去?”
薛兰漪心口一凛。
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故意提点她。
她不敢去想,含糊不清道:“孔明灯。”
此时,楼下的甬道中一盏孔明灯正从两人面前升腾而起,只在一臂之隔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