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草乃至阴至毒之药,大庸明令禁止,所以毒药都是魏璋自制的,证据在觉明大师手上!”
“宣觉明大师!”
太过不可思议,少帝鲜少地声音变得洪亮,而手还因紧张攥着魏璋的衣袖。
至于觉明大师,因着昨夜少帝祭拜祁王,觉明大师一直在奉先殿祈福诵经,所以很快抵达东华门,将证据呈给了少帝。
罪证有二,其一在魏璋幼时住的寝房里,发现了一本被撕掉一页的药典,这药典虽为孤本,但著书人尚在,祁王府的管家去查证过,缺的一页正是断肠草的制法。
其二,当初魏璋寄养在祁王府时,行动没那么方便,吃穿用度皆拮据,所以想买药材并不容易,更莫说一次集齐断肠草共十三味药材了。
为了不引人怀疑,魏璋花了五年时间,以自身患病为由请王府抓药,再从自己治病的药中扣减出断肠草所需的药材。
魏璋不动声色拼凑了五年,才将毒药药材集齐,而他抓药的账目皆记录在册,只要把账目放在一起细看,就能看出魏璋的阴毒心思。
其实照理说抓几副药的小事王府是不会如此详尽记录的。
偏偏祁王夫妇不喜魏璋,所以对他的用度格外苛刻,看病的银钱是要从他膳食中克扣回来的。
就是这么一个小账目,反倒记录下了魏璋的犯罪证据。
而从账目来看,魏璋获取的第一味断肠草药材可以追溯到魏璋十二岁时,也就是刚入祁王府的第二年魏璋就在谋划杀害祁王了。
一个心智未全的少年,竟然阴暗至斯。
少帝不可置信望着近在咫尺的,他最为信任的臣子。
辅佐他登上帝位的近臣,却亲手杀害了他最仰慕的叔父。
少帝不敢相信,连连摇头,连连后退,险些摔倒。
沈惊澜闻讯而来,从后扶住了少帝。
此番大动干戈,东华门俨然成了朝臣聚集之所,一圈圈围绕着魏璋,或是讶然或是疑惑的目光纷纷投向风暴中心的人。
毕竟十二岁少年谋划五年,毒杀祁王全府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了。
“账目可以作假,笔迹可以作假,仅凭这两件证物如何就能断定魏大人之罪?”
“这位大人大可以去当年的药铺核查一遍。”
薛兰漪反驳人群中那个俨然是魏璋党羽之人。
薛兰漪没有去查过药铺,但她相信魏宣拿着这份证据来威胁魏璋时,一定彻查过。
只要药铺和祁王府的账目对得上,人证物证皆在,魏璋如何能洗脱嫌疑?
“再者祁王府的账目皆由祁王用印,试问谁能伪造亲王印鉴?”
薛兰漪的话让魏璋党羽哑口无言,只有一人闷着声道:“十二岁设计灭门案,很难让人信服。”
“人性本恶,何难理解?”说话的是定远侯裴修远,老太君的外甥。
他未袭爵前,薛兰漪与他打过交道。
此人从前是极信佛的,一串菩提日日不离身,仿若不问世事的俗家弟子,家族大事、朝堂政事t从不过问。
而此时,裴修远的眼是淡漠的,戏谑的,充满攻击性的。
五年,很多的人和事都变了,薛兰漪险些认不出他。
幸而,他现在是向着薛兰漪的,一双凌厉的眸与魏璋对视:“有些人就是道貌岸然,表面心怀天下,实则杀人诛心,侵害无辜,从不手软,对吧魏大人?”
两人相视一笑,意味莫测。
众人的目光皆又聚集到魏璋身上。
少帝紧握着沈惊澜的手腕,始终是存疑的,僵硬地喘息着,“魏、魏爱卿,可有话说?”
“臣,无话可说。”魏璋淡然折腰以礼。
这话不就是认罪了?
在场大臣,包括薛兰漪都未反应过来。
她以为今日必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战,她没想过能轻易战胜魏璋。
可是,魏璋认罪了……
她讷讷望着魏璋。
魏璋也正望着她。
或者说方才薛兰漪与魏璋党羽据理力争时,魏璋就一直看着她。
她能感受到那束寒芒紧紧追随,她不敢侧目。
而今目光相对,他的眼如深渊,薛兰漪仿佛在他眼中坠落,触不到底。
后背虚无的不确定感让她没有胜之喜悦,只有更深的恐惧。
“魏大人真的无可辩驳了吗?”少帝问。
“无。”魏璋悠然吐出一个字,自始至终看着薛兰漪:“臣的爱妾说什么,就是什么。”
薛兰漪讷讷摇头,她不是他的什么爱妾。
少帝亦无可言,与沈惊澜对视了一眼,心中才有主意,“将、将魏璋押入诏狱,查封镇国公府,等待三司会审。”
魏璋拱手,缓缓退去。
薛兰漪尚且沉浸在恐惧和不可置信中,愣愣跪在原地。
忽地,脖颈一凉,她猛然回过神来。
魏璋经过她身边,腰间玉佩的绦子堪堪划过薛兰漪的肌肤。
冰蚕丝缠绕着薛兰漪修长的脖颈,而后割过喉咙,触感如刃。
薛兰漪几近窒息。
“今夜,又可以陪爱妾看星星了。”魏璋嘴角勾起莫测的笑意。
薛兰漪脑袋嗡的一声,不知他话是何意。
魏璋未再停留,踱步而去。
终于,冷松香离她而去,玄色身影消失在东华门外。
天边的乌云也仿似散去。
肃然的气氛因为魏璋的离去消散,周围人的呼吸声仿佛都大了些。
少帝精神恍惚,并未有心思处置薛兰漪,指着她的鼻子,“丢进宗人府,令宗人府尽快处置!”
他不想见到任何与先太子有关的人,扶着沈惊澜仓皇而去。
薛兰漪被侍卫押解着,往皇城西南角的宗人府去。
走过狭长的甬道,目之所及越来越荒芜,再不见金砖碧瓦,只有腐朽的冷宫。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血腥味,隐隐夹杂着深宫处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声。
薛兰漪心知自己犯了欺君之罪,又顶着“先朝乱党”的名头,圣上不会放过她了。
此一去,就是见不到光的黄泉路。
这一生到底是有许多遗憾和放心不下的,薛兰漪依依不舍望向朱墙外。
皇宫西南位于高地,就算不上阁楼,亦可观皇宫外的景象。
恍惚间,她看到一匹白马拉着车轿,从朱墙外的一条小巷悄然走过。
“烈风!”
薛兰漪认出那是魏宣的坐骑。
是不是说明马车里是魏宣?
老太君已经趁乱救出魏宣,准备离京了?
薛兰漪黯淡的眼中浮出一抹亮色,脚步下意识往城墙外偏了一步。
“赶紧走!”侍卫推了她一把,钳制住了她的肩膀。
薛兰漪立着不动,定定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一瞬间的冲动,她推开了侍卫。
反正怎么都得死,她还想见她的少年最后一面,哪怕目送他的背影也好。
她提起裙裾,冲上一旁的阁楼。
“找死!”侍卫抽刀,追了上去。
一挺拔的身影挡在了侍卫面前。
侍卫见着来人,立刻脸色大变,恭敬地跪地请安。
薛兰漪未曾回顾,一直跑到了三层阁楼上,凭栏眺望。
恰好,马车的车帘从内掀开了。
马车里,苏茵对她遥遥颔首,然后后仰。
薛兰漪看清了昏迷躺在软凳上的魏宣。
许多日不见,他脸上更无血色且浮肿,下巴生了胡茬,看上去几乎没什么活气儿了。
前日跪在老宅时浸染的泥浆糊了满身,没有人帮他清洗,整个人狼狈不堪。
从前的他便是行军打仗归来也从不会满腮胡茬,更不会满身汗渍血水。
他在薛兰漪面前总是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的。
薛兰漪笑他比姑娘还讲究。
他说这叫男为悦己者容。
薛兰漪不禁眼眶一酸,不忍看他现在这般模样,可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毕竟,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终究,马车缓缓离开了视线,往京城外去了。
薛兰漪呆呆望着那个方向,半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