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起身而去。
“你去哪儿?”沈惊澜亦跟着站起来。
已经跨步欲离开的魏璋微侧过头,与他颔首,“与爱妾,看流星。”
“……”
沈惊澜一整个无言以对。
他终究没得到魏璋确切的答案,但魏璋已开口让他无所顾忌查案,也算不虚此行了。
沈惊澜掌起灯,给少帝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门离开。
魏璋从前门出,透过铁质蒺藜门看到了两人模糊的背影。
“沈惊澜,无时无刻都要记得尊卑贵贱。”
沈惊澜懵然回头。
魏璋并未回望,摇头笑笑,“当狗要有当狗的自觉,哪有狗挡在主人面前的?”
沈惊澜面色一僵,方意识到自己走在了少帝前面。
第44章
沈惊澜有些不悦,但并未再说什么,弓腰低头,退到少帝身后,提灯为少帝护行。
沈惊澜与少帝隔着一步的距离,前后走着,不再言语。
暗夜,皇城空空荡荡。
一点灯火绕过朱墙碧瓦,穿过九曲回廊,往养心殿去。
少帝穆清云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至养心殿,穆清云挥退了所有人,僵硬的表情才如冰裂。
“他杀了叔父!你自己还跟先朝乱党不清不楚!
他何来的颜面处处带刺,提点你?什么尊卑贵贱?
朕恨不得杀了他!朕要宰了他为叔父报仇!”
穆清云说着说着,又往外冲。
沈惊澜赶紧将他拉至隔扇门角落,打量门外无人,压低声音,“皇上莫要冲动,魏璋敢让我彻查,只怕他并非祁王案真凶。”
虽然沈惊澜还没看懂魏璋意欲何为。
但他既然不怕查,应是心里没鬼的。
“皇上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帮你查清祁王的死因。”
“那你呢?阿澜你呢?他为什么那般说你?你不是说魏大人是我们的朋友吗?”穆清云仰望沈惊澜。
从前,沈惊澜一直说魏大人是友。
魏璋聪明,能护住他们。
可今日,穆清云看魏璋对沈惊澜的态度,多是夹枪带棒,或是视若无物。
哪有对朋友的尊重?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为何要对他忍气吞声?”
沈惊澜喉头动了动,艰涩扯了个笑:“我无碍,而且他说的也没错,圣上是主,臣是仆,尊卑有别才能不被人抓住错处。”
“什么主什么仆?才不是,你是我的……”
穆清云话到一半,沈惊澜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警觉地扫视一周。
“皇上,最近言行举止分外小心,毕竟……”
毕竟最近先太子党陆陆续续出现,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周围还有没有忠心先太子的人。
他们的每一步可能都在别人的监视中。
所以,魏璋提醒的没有错。
沈惊澜并不敢再在穆清云面前多提先太子党,怕吓着他。
“总之,皇上安安心心待在宫中,其余有我。”
沈惊澜松开了穆清云。
此时已至二更,他不该留在此地。
拍了拍穆清云的肩膀,打算离开。
穆清云拉住了他的衣袖。
于黑暗中,穆清云泪眼盈盈望着他。
“阿澜,为什么……为什么先太子的人一个个都出现了?为什么最近诸事缠身,诸事不顺?
“是不是我们要遭报应了?是不是先太子要回来揭穿我们了?”
穆清云越说面上恐惧,眼神飘忽着,浑身冰冰冷的。
沈惊澜要走的步伐顿住了,握了握他的手。
“清清,你要记住你什么都没做,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什么都不要怕,不要怕。”
“可是……”
穆清云还是怕,他蓦地扑进了沈惊澜怀中,“你今晚能不能别走?留下来陪我……”
温热的泪浸湿了沈惊澜的飞鱼服。
沈惊澜眸色微动,看着肩膀颤抖的人,终究将他揽在怀中,轻抚他的脑袋。
金冠掉落,一袭青丝铺散来了。
乌发及腰,更映衬出一张清瘦的小脸上泪痕斑驳。
唇白齿红,分明是一副娇弱无辜的女儿脸庞。
当年,穆清云身为侍女的娘亲被迫生下她,又被冠以媚主之名处以绞刑。
她娘担心她一个姑娘家生为龙脉,又不受宠,会被太监侍卫欺辱,所以索性瞒天过海隐瞒了她的女儿身。
原本想着在避暑山庄待些年岁,待到皇帝记不起她,便假死脱身。
谁承想,穆家夺嫡之争两败俱伤,最后帝位悬空,众臣才想起避暑山庄还有这唯一的龙脉。
穆清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担下隐瞒女儿身的欺君之罪,要么回宫继承大统。
她不得不回,而一直与她相伴,甚至已悄悄成亲的沈惊澜也不得不与她一同回来面对朝堂风雨。
她本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却阴差阳错高居明堂上,害怕也属正常。
沈惊澜声音放软了些:“清清,你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那些魑魅魍魉不敢近你身的。”
怀里的人仍抖如筛糠,哽咽得停不下来。
最近先是魏宣归京,又是昭阳郡主死而复生,皇城的安宁好像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渐渐打破。
风雨欲来。
穆清云整个人被吓得疑神疑鬼。
沈惊澜当然想陪她,可如何能与皇帝彻夜独处。
他顺手扯下了纱帘,将菱格窗堵得更严实,而后弯下腰,唇贴着她的头顶。
“别慌慌,小清清,那是贪嘴的月娘娘。清清糕,香又香……”
男人拍着她的背,哼唱起他们熟悉的童谣,声音柔得能拧出水来。
轻轻浅浅的曲调覆在穆清云头顶上,穆清云才终于破涕为笑,“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要这般哄!”
沈惊澜听得姑娘笑,也跟着眉眼俱开,捧着她的脸,指腹擦t拭掉她脸颊上的泪痕,“那清清想我怎样哄?”
穆清云吸了吸鼻子,瘪着嘴不说话。
她如何不知让锦衣卫留宿养心殿太过惹眼,会招致杀身之祸。
她不该让沈惊澜冒险留下来的。
可是,她不喜欢这空荡荡的金殿里。
太冷了。
她想和他回去避暑山庄。
她的手覆在他的大掌上,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口。
这个皇位既然坐了,就没有退却的余地的。
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穆清云低垂眼睫,强压着眼底酸楚。
她很努力了,可还是压不住,泪又涓涓流了出来。
沈惊澜的手触到一片濡湿,脸上苦涩一闪而过,强撑着扯了扯唇,“听说金玉斋来了一批桃花胭脂和螺子黛,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得要早些去排队,免得又被抢购一空了。”
“桃花胭脂?”
穆清云听得这话,沮丧的眼中露出丝丝期待。
泪眼朦胧仰望他,“是那种敷在脸上一整天都不会晕湿,泛着淡淡桃花香,吃在口中香香甜甜的胭脂吗?”
穆清云没有用过那种胭脂,但偷听公主、太妃们讨论过很多次桃花胭脂。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转念一想,眸色又晦暗下来。
她从来……没用过胭脂。
她以后也未必有机会用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