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伍几次办事不成,未能叫陆挚吃瘪,秦聪对此人心生厌烦,只觉如果当初是自己出动,陆挚没那么好过。
又想到云芹远在千里之外,他更是郁郁不快,无处消化。
另一方面,前两年,秦员外和盛京的国公府“不打不相识”,靠“秦”之一字,竟然傍上秦国公府。
秦玥今年十二岁了,秦员外见他长成,主动出山,带他去盛京走关系,亲近秦国公府。
连年都是在盛京过的。
秦聪事先并不知情,他被支去南方置办珍珠,等他回来,木已成舟,今年也就没进京。
他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当年秦玥的爹走后,秦玥才五岁,家里这摊事,需要有人支起来,秦员外就认了他这“义子”。
可他替秦家忙死忙活五年,秦玥却要当家了,他算什么?
几件事积在心里,他心生憎恶。
还好,他拿捏一些把柄,再加上娶了汪县令的女儿,想来,秦家若要动他,也得想清楚,免得两败俱伤。
想到妻子汪净荷,秦聪不大有兴致,还是装模作样,问她年节的打算。
汪净荷:“十五那日,我要去庙里上香,给家里人添长明灯。”
秦聪无事可做,说:“我同你一道去。”
眨眼十五,汪净荷在庙里求签,问远行的旅人是否平安,得了一支上上签。
她双手合十,向来没什么情绪,这次竟带着笑,显见的高兴。
秦聪看到这支签,又发现她的生动,用扇子点她下颌,说:“我都办完事回来了,你还为我求旅人签。”
汪净荷低头。
秦聪只当她害羞,笑着去找僧侣交谈。
他走后,汪净荷拿着一条手帕,擦了擦被扇子狎昵碰过的下颌。
离开庙里时,汪净荷发现路边,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一边看书,一边卖灯笼,灯笼款式千篇一律,摊位清冷。
她令马车停下,问那男孩:“灯笼如何卖?”
骆清月见来了客人,赶紧说:“娘子万安。灯笼是免费的,只是往灯笼上写字要钱,娘子先别走,我的字还算稚嫩,但第一胜在诚挚,第二也便宜,一次只要十文……”
汪净荷见他不容易,说:“给我两个灯笼。”
令婢女拿出二十文给他,又要了两句祝福语。
骆清月大喜:“多谢娘子!”
他摆开架势,笔尖舔墨,一气呵成写完了。
这个年,骆清月勉强营收八十文,除去成本,至多赚三十文。
他不气馁,想想陆老师一边教书,一边备考科举,他又浑身是劲。
按陆挚的说法,两年后,他可小试县试,十八之前,他必定能考上秀才,不辜负老师一片教导。
他得多攒钱,以备来日。
隔日,县学荣合堂开课,骆清月暂且收了生意,继续读书。
县学王学究从前输给陆挚,理亏在先,做个人情,收了推介信。
而骆清月嘴巴利索,学得又牢靠,自去年九月到县学,很混得开。
只一点,他从不去荣欣堂那边。
虽然荣合堂、荣欣堂仅仅一墙之隔,众人却知,荣欣堂的学生,是他们惹不起的。
这日,骆清月与同窗对答,忽的听到荣欣堂那边,传来熙熙攘攘声。
有人说:“咱们快走,秦小霸王回来了。”
……
盛京,梨树巷。
顾名思义,先有梨树,后有梨树巷。在春日气息里,巷子里一株梨树,萌发新叶,一片翠青。
这梨树听说是三十多年前种下的,种树人已作古,树却扎根于此。
每天,云芹和陆挚一家人,从这处租的宅子进出,都能看到高高的梨树。
这日,云芹送陆挚到门口,又翘首望树。
陆挚知道她盼它开花,说:“等它开花,我折一枝来?”
云芹摇头:“折它做什么,让它结果,果子好吃。”
陆挚笑,原来是馋了。
今日陆挚要去拜见张先生。
先前他想,用几日安好家宅,添置桌椅,修床,补蚂蚁洞……弄完就去见先生。
结果这一休整,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间,到了二月头。
他还没从和云芹一起安置家宅的喜悦里回过神,萧山书院已开课半个月,再不能后延,今日得去递交信函。
此刻,他出发前,云芹问:“今晚回来吃么?”
陆挚看天色判断:“酉时三刻便回。”
云芹:“好。”
院子里,何桂娥坐在侧屋门口,戴着手套,编帷帽。
上回,云芹起了编帷帽的心思后,这半个月里,买了一些削好的竹条、纱布。
就是编的活计,被何桂娥抢走了,她那模样,生怕云芹编几个簸箕出来,不过,意料之外,何玉娘也会编。
云芹不得不承认,婆婆也编得比她的好。
编东西帮不上忙,她也没闲着。
她观察到,要想在盛京卖东西,不能只有实用,盛京好时尚,衣食住行,和阳河县也很不一样。
于是,她若得空,就到街巷逛逛,了解风气,顺道吃吃东西。
这日陆挚去拜会张先生后,云芹在街上逛饿了,进一家半露天的茶水店。
店主是个婆子,云芹和她聊了几句,得知她是河东云州人,有四个孩子,三个孙子,在这开店十年了。
云芹点了一壶茶,一碟炸果子,本来要十八文,婆子只收十五文。
这个价格算很便宜。
她抿一口茶,捻着一块面果子,果子炸得金黄酥脆,一咬,碎屑就是掉了一桌,虽有些焦,但配着茶,并不赖。
吃到第二个面果子,外头大路上,一阵嘈杂。
她抬眼,只看路上一个姑娘戴着帷帽,衣着鲜丽,身姿娉婷,嘈杂声来自她携带的家仆,和另一个男子的随从冲撞了。
…
这姑娘名唤陆停鹤,而对面男子,则是昌王府家仆,姓赖,因生得矮,人称赖矮子。
在盛京,陆家和昌王府有旧怨,路上相遇,就起了冲突,原来是赖矮子捡了陆停鹤掉落的手帕,却不肯还。
寻常人家对待手帕,是拿来用的,交情好的,和人互换手帕,也没什么。
但如果是家教森严、规矩繁多的大户人家,自不允许女儿手帕外送男子,被捡到也不行。
此时,赖矮子有心羞辱,举起手帕朝众人晃:“来看啊,陆家姑娘的手帕,生得这样!”
这一声,难免惹得一些登徒子争相凑来。
陆停鹤气得攥起手。
她已让仆人速速家去报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多来几人。
突的,一阵大风吹来,赖矮子没拿稳,手帕掉了。
那手帕是上好的蚕丝织的,很轻,随风一卷,掉进茶水店。
两方人马,匆匆跑进店里。
见生意上门,婆子赶忙说:“各位爷、姑娘,来吃盏茶呗!”
赖矮子的随从们不理她,找起手帕。
赖矮子倒是看到角落斜对的桌子,坐着一个妇人,浓密乌发挽着个纂儿,耳廓,脖颈,线条清泠泠的,却不知,正面该如何好看。
可动静这么大,她只顾吃东西,没朝他们这边看一眼。
赖矮子有心再看,陆家也来人了,他找不到手帕,不做纠缠,对随从道:“走。”
呼啦啦一群人走了。
而陆停鹤几人,虽松口气,还是留下来买了茶,找手帕,却不知手帕又去哪。
连她自己都撩起纱帘,一张张空桌子,走过去,寻找手帕。
路过一张有人的桌子,她的袖子被拉住。
她低头,一直在店里吃东西的妇人抬头。
这一眼,叫陆停鹤怔住,她也算见过不少贵妇,也得说一句,这妇人生得真清丽漂亮。
而云芹从袖子里掏掏,取出那条丝织的手帕,递给她。
陆停鹤的婢女欢喜:“原是叫娘子捡了,多谢多谢!”
不然这帕子落到赖矮子手里,都不知还有多少麻烦。
云芹:“不客气。”
她想,原来大地方的流氓地痞,也和长林村阳溪村的也不一样,竟还披了人皮。
桌上食物吃完了,帕子也给了,她就要走,却被陆停鹤叫住:“这位娘子,稍等。”
云芹疑惑地看着她。
陆停鹤赧然,说:“多谢你,家里也常教我知恩图报,不知你想要什么?”
云芹立时想到刚刚嫌贵,没点的一些面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