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他家请你,却为了挑拨你与陆停鹤, 要泼你茶水,可谓愚昧。”
云芹惊奇, 就算对陆家,陆挚都没这般直性,用上“愚昧”这样的词。
他也回过神, 说:“有些生气。”
云芹:“你别气,不值当。”
陆挚毕竟不打算与这家往来了, 说:“好。”
云芹又说:“我觉得她们好像戴着面具,你也会戴吗?”
陆挚思索片刻,说:“会。在官场行走, 不可能全是真性情。”
她看着他,抬手摸他脸颊,陆挚凑过去, 将脸颊搭在她手心,弯起俊逸的眉眼,笑说:“现在没有戴。”
若要把官场的面具,带到家中,那何以为家?
云芹也笑了起来。
且说这些宴会,她去过这么几次,过了瘾,就不稀奇了。
之后她再赴宴,要么和陆挚一道,要么就是去段府、王家等比较亲近的友人家中,去那儿就不用戴面具。
云芹不想出去,陆挚休沐更不出去。
这一日他休沐,沈奶妈把小甘蔗抱去何玉娘的院子,一整日,云芹和陆挚都没怎么出院子门。
到了傍晚,原先是一个好天气,天色却暗下来,风声呼呼。
云芹有些想小甘蔗,陆挚灰溜溜去隔壁院子,把小孩儿抱回来。
小甘蔗会抓东西了,她睁着懵懂的眼,手在半空中抓了两下,扯住陆挚鬓边松散的头发。
陆挚轻轻:“嘶。”
云芹赶紧捉着小甘蔗的手,解救陆挚的头发。
小甘蔗的小肉手,和一块小馒头似的,扎实又白嫩,手臂又如藕节,一节一节,非常可爱。
云芹看了会儿,“啵唧”含了一口。
小甘蔗:“?”
发现陆挚看着,云芹把小甘蔗另一只手拿起来,给陆挚:“一人一只,亲吧。”
陆挚忍着笑,陪她一起,一人一只手亲亲。
着实好亲。
说起来,这个月份的小婴孩,最好亲的还是脸,肉嘟嘟的,水嫩嫩的,好似甜豆腐。
但何玉娘三令五申,孩子月份还不大,大人不能随便亲小孩的脸颊,免得亲坏了。
云芹就只好啃她的手解“馋”。
以至于后来,小甘蔗看到云芹,就下意识把手抬起来,叫云芹啃。
两人玩了会儿小孩,外头一阵秋风吹进窗户,桌上摊开的纸,被吹得飞起。
纸上写满了:陆昀、陆天清、陆婧、陆雪珍、陆近春、陆娆……
这是云芹和陆挚最近想的名字,陆挚赶紧去捡地上的纸。
云芹单手抱着小甘蔗,用手掌按住一张纸。
待风倏而停下,她挪开手掌,眉眼蔓延喜意,赶紧叫陆挚:“陆挚,你快来。”
陆挚纸张没捡完,便过来看。
只看云芹掌心下,压着一个名字:陆蔗。
但愿她如甘蔗,节节高升,岁岁甜蜜。
陆挚:“那就她了?”
云芹:“好。”
这一日,小甘蔗的大名定了下来,便是“陆蔗”。
……
眨眼,第二日又是大朝会。
寅时,陆挚醒了,云芹也要起来,他轻轻把她按下去,她后脑勺一沾枕头,就又睡了。
陆挚给云芹盖好被子。
外头黑黑的天,还刮着秋风,屋内这般暖和舒服,他生出继续抱着她睡觉的念头。
他暗叹,便是自己,也会想犯懒。
若手中权力越大,心中不约束自己,便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心内有了文章,迅速穿衣裳洗漱。
李佩姑做好早饭,陆挚吃了两口包子垫肚子,又打包一些,打算等大朝会退朝再吃。
他道:“天冷,阿婆歇息去吧。”
李佩姑:“诶。”
知道云芹今日没打算出门,陆挚骑了黑云去上朝。
到了天泽门,有几个同僚揣着手等着了,问陆挚:“昨个儿休沐,也不见你出动。”
陆挚淡淡一笑:“你不懂。”
今日大朝会如往常,三品以上大员带头,陆挚和王文青等六品往下的,慢慢跟上,进了宣宁殿。
殿内燃着几根蜡烛,照得四处明亮又空旷。
卯时一刻,皇帝驾到,众人请安。
西南又闹干旱,朝中展开激烈的辩论,陆挚回想自己经手的文书,默默想,国库并没那么充足。
或许这就是朝廷想收归水运的原因。
吵完这一桩,就是琐碎的事。
忽的,御史台监察御史出列,道:“臣要参翰林院修撰、户部主事陆挚。”
前面的段砚一愣,陆挚也抬眉。
御史道:“陆挚身为朝廷官员,却以‘努力加餐饭’之名,在京中贩售文字,涉嫌‘雅贿’。”
“这是从前他在阳河县卖字的字据,也用这个名字,可见是一人。”
“雅贿”就是官员之间,用字画等进行交易,把收受贿赂变得名正言顺。
本朝对“字”管得严格,对“画”还好。
奏折上呈,皇帝却没翻动。
官员纷纷朝陆挚看来,陆挚出列:“回禀官家,臣确实曾以这个名字,在阳河县卖字,以筹备银钱进京。”
皇帝道:“如今是为何?俸禄不够用?”
陆挚低头,说:“惭愧,卖话本的是荆室。她写得好,得以卖得五百文,分给臣一百文。”
别说前面几个大员笑了,皇帝也笑了。
段砚作为吏部官员,出列道:“禀官家,虽官员家眷不得经商,但卖话本与经商无关。”
皇帝笑呵呵的,说:“正是,你们当中,有些真经商的,只当朕不知?”
此事便过。
然而,这只是第一遭。
竟然又一个监察御史出列,道:“臣要参陆挚,以画贿赂翰林侍讲栾大人。”
栾翰林便是陆挚上峰,他自己出列:“刘御史慎言,臣与陆翰林从未有过金钱往来!”
那御史说:“陆挚有一好友名姚益,前阵子,他给姚益一幅梨花画,后这幅画到了栾翰林手里,证据确凿。”
陆挚心说这么巧。
栾翰林也说:“前几日,臣着实在姚益处看到一幅梨花画,甚是喜欢,请求姚益借给臣观赏。”
“臣不知此画出自陆翰林之手,也绝无收受贿赂!”
陆挚再次出列,道明赠画一事。
皇帝却说:“那画如何?”
栾翰林:“臣正巧带来了衙署……”
皇帝叫大太监:“去着人取来。”
太监跑腿,大朝会上继续,陆挚被连续参了两回,一边听着别的事,一边想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昌王根基在刑部、吏部,在御史台也就一个承平伯伯爷。
刚刚那两个,都不是昌王或者秦国公的人。
所参之事,也是一查就清楚的。
还是,他们要靠一次次参他,叫皇帝心生罅隙?他想,未免儿戏。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捧着画,匆匆进了门。
外头下了点小雨,小太监把画护得很好,没沾染水痕。
大太监上前取画,展开纸张,皇帝看了一眼,又倾身细看,笑道:“果然能叫栾卿喜欢。”
栾翰林背后,终于不再冒冷汗。
皇帝慷慨一挥手,那画就从前面传阅下去。
众人心中好奇,也转成惊奇,还有人点着头,捧着画看,也不传到下一人手里。
末了,皇帝说:“这画,给宫廷画师都看看。”
皇家要把画据为己有,栾翰林又冷汗,不知如何和姚益交代。
陆挚也想,他的画恐怕要受到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