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得知是“拾玦”,云芹认真描摹几遍,把此事当玩笑,说给陆挚。
那年他们还用桦烛,烛光朦胧暗淡,陆挚把烛台往她那推,他轻笑:“玦和石头,没两样。”
“玦”若无人拾取,就是石头。
对陆挚来说,云芹是第一个拾取的,所以“石觉”更好。
云芹:“那我还写‘石觉’。”
陆挚了解她,笑说:“因为石字好认么?”顿了顿,他目光直直看着她,“其实,只有你这么叫我,就很好。”
云芹面色浅红,小声说:“你独一份。”
到现在,云芹写“石觉”已成了习惯。
自然,她说给小甘蔗,略去最后“独一份”的话。
陆挚唇畔也弯着。
小甘蔗说:“原来是这样,像我是娘亲、奶奶、爹爹的小甘蔗。”
云芹:“对的。”
陆挚心内欢喜,还想去拿一个“建泰通宝”,和一个“保兴元宝”,它们也有很多故事。
小甘蔗赶紧摆摆手:“嗝,我饱了,以后再讲。”
陆挚:“……”
云芹笑说:“好,以后再讲。”
确实不需急于一时,将来那么长,陆挚笑了下,歇了去取钱的心思,况且等女儿现在还不是太懂。
毕竟孩子还小,和讲给九皇子不太一样。
宽榻上搁着一方案几,云芹坐了左边,小甘蔗跪坐在她大腿身旁,她拿了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云芹素手翻账本,陆挚坐在她对面,时不时倾身,和她说话。
……
只不过,陆宅里,也并非都是这样温情。
小甘蔗一日日长大,走跳不能满足她,她喜欢上爬树,爬的就是房门口的梅树。
这几年,梅树被养胖了许多,但主干也就成年人大腿那般,不算粗壮。
小甘蔗肉嘟嘟的,她动作利索,也有危险,可她又实在喜欢。
云芹和陆挚不拘着她,和她拉勾约好,大人在旁边时,她才能爬树,免得生出意外。
小甘蔗答应得好好的。
只是这一日,云芹陆挚都不在,沈奶妈带卫徽在厨房做饭。
小甘蔗还是起了调皮心思,她一个人哼着小调子,悄悄攀上梅树,正快活呢,卫徽却突然来了。
他站在院子门口往里望:“小姐,我娘问你要不要吃……啊!你怎么在树上?”
小甘蔗紧张:“嘘,嘘!”
卫徽却是家里的小眼线,着急地跑去厨房:“娘,小姐自己爬树了!”
这一嚷嚷,沈奶妈立刻知道了,等云芹和陆挚回来后,也知道了。
主屋内,云芹和陆挚坐在椅子上。
小甘蔗站在他们面前,不肯认错。
她双手捏在一起,浓长的睫毛颤抖着,白嫩的脸颊上,挂着两滴假惺惺挤出来的泪珠。
云芹低头吃茶。
陆挚语气淡淡,说:“知道这事谁错了么。”
小甘蔗:“怪阿蛇。”
陆挚轻哼了一声,说:“你再好好想想。”
说完,他起身撇下女儿,进了书房,掩上门。
云芹终于偷笑完,看小甘蔗真快哭了,她牵着她的手,到梅树下,说:“方才你掰坏了几根树枝,挑一根吧。”
小甘蔗不解,还是乖乖挑了一根。
云芹就和她坐在台阶前,一起削树枝。
小甘蔗心里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陪着削树枝,很是积极。
过了会儿,她扭屁股坐在云芹身边,问:“娘亲,可不可以叫你的石觉别生气了?”
云芹吹掉木屑,说:“我没办法。”
小甘蔗:“你一定有办法,就是不帮我。”
云芹好笑,缓声说:“因为我可以帮你这次,可你没有和你爹说开,下回还要吵架的。”
小甘蔗撇撇嘴。
云芹又说:“你要承认自己做的事,才可以让别人帮你。”
小甘蔗些微明了,父母在意的,是她的态度,她不应该逃避。
她小声说:“娘亲,我错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这回,云芹笑了:“可以。”
“……”
陆挚站在门口,耳朵仔细捕捉外面的动静。
听到脚步声,他赶紧走回桌边,拿着一本书,随便翻了起来。
云芹推开门扉:“陆挚,你过来一下。”
陆挚:“嗯。”
他板着脸放下书,走出书房,便看拐角,小甘蔗面对着墙壁。
小小一团孩子,站得笔直,鼻尖都要碰到墙了。
陆挚疑惑地看云芹,云芹清清嗓子:“阿蔗,你爹问你做什么呢?”
小甘蔗:“我做错了事,在面壁思过。”
陆挚:“……”
他狠狠掐手心,依然淡淡的,问:“你做错了什么?”
小甘蔗转过身,她偷看父母亲,吸一口气,说:“娘亲爹爹,对不起。我做错了。”
陆挚终于笑出了声音,道:“嗯,下次不要这样就好了。”
小甘蔗欢呼,扑到陆挚和云芹怀里。
云芹也笑着对小甘蔗道:“你看,我和你说的,你爹就是好说话。”
陆挚:“……”
小甘蔗:“娘亲也好说话啊。”
云芹:“我一般不说话。”
她拿出刚刚两人削的树枝,问:“好阿蔗,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
小甘蔗摇摇头。
陆挚:“这个是打人的。”
小甘蔗懵懂:“打谁啊?”
云芹和陆挚笑眯眯看着她。
下一刻,小甘蔗恍然大悟,大叫一声跑了。
……
自然,因为这次小甘蔗认错及时,新削的树枝没派上用场。
云芹把它插。在一只瓶子里,就放在正堂那幅《小鸡炖蘑菇》旁边。
只一根树枝,单调了点,但很有震慑力。
小甘蔗几度想把它偷偷丢掉,都没成功,渐渐的,它成了家中一景。
这一日,那根枝条挂着一个红络子。
枝条旁的《小鸡炖蘑菇》上,多了三只小鸡。
其中一只勾出鸡冠,线条干净利落,却十分细腻,可见此人落笔的沉稳。
这只鸡旁边,临摹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鸡,眼珠子甚至没对齐。
再旁边点,那小鸡更是只有三笔,十分潦草。
段砚捻着自己下颌胡须,看了片刻,心道,这一家子都该炖了。
初见这幅画,他只觉大约三十两,只是如今入朝许多年,他愈发明白,画中最可贵的是野趣和纯真。
便是旧了一些、破了一些,也是一幅好画。
这可恨的三只鸡。
外头,陆挚掀起帘子进来,笑道:“方才我同云芹在弄梅子酒,劳你等我。”
段砚自己坐下,说:“你家后宅热闹点,前面太安静了。”
陆挚往盆里添炭,说:“是么,我倒是没感觉。”
段砚心道,因为这厮平时只在后宅。
最近陆宅也添了一个人力,是一个四十五岁的老军汉孙伯。
以前他在车行当车夫,因陆家时常要用马车,双方熟络起来,他喜陆家人事儿少,陆家也放心他的人品。
后来,车行行情不好,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