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挚摸摸他脑袋。
府邸穿堂立着一架红木螭兽纹屏风,绕过屏风,府内灯火映入眼底。
于他而言,家便是这粒灯,他眉头微微一松。
花园里,陆蔗荡着秋千,和沈奶妈说话,见到他:“爹爹!”
嗅到陆挚身上酒味,她赶紧捂住鼻子。
陆挚心情很好地朝她笑了一下,就进了院子。
他和云芹的院子宽阔,一架葡萄藤下,熏着艾草驱蚊,灯火轻摇,云芹坐在椅子上摇扇子,边看书。
她目光没挪开书,只抬抬眼帘,问:“这回喝倒几个?”
旁边,陆挚打水漱口洗脸,朝她伸出一个手,云芹将目光转过去,只看他比开五指。
一共喝倒了五人。
陆挚笑道:“都不如我。”
好么,还炫耀起来了。
他也知自己酒味不好,且去换了身衣裳,云芹刚从椅子起身。
他也来了,只抱着她,将脑袋搁在她脖颈处,轻笑。
云芹用书拍拍他手臂:“呆秀才,进屋再说。”
陆挚道:“可要尝尝酒?”
云芹:“哪有酒……”
他温暖湿润的唇,贴了上来。
因漱过口,浅淡的酒气,和着他的体温与桂花水的香味,并不难闻。
他现在不装醉,但多年养成的酒后放纵,自是延续下来。
云芹想,比装醉时还不害臊。
屋内灯还没灭,两人腻歪片刻,陆挚拥着云芹,就听她说:“明日我要去一个地方。”
陆挚:“不在家么,去哪?”
云芹轻打呵欠,说:“和江县锦绣织坊,你不去的话,我可以自己……”
陆挚:“去,我去的。”
…
一夜好梦,隔日天气晴朗,云芹和陆挚带了两个随从与府衙四名衙役。
他们各骑一匹马,一路边走边聊话,抵达和江县。
白湖珠早早在县里酒楼等着,见到州府长官,她忙行礼,又为陆挚面相的年轻所惊——
他未蓄须,身着石青色襕衣,目若朗星,鼻若远山,风姿卓荦,是被岁月打磨过的原石,沉稳温润。
虽然她早就有所听闻,却不如一见。
他与云芹果然天造地设。
白湖珠掩去眼底惊讶,低头再把事情原委和陆挚说了一遍。
陆挚握着茶杯,没说话。
云芹:“去你织坊看看。”
白湖珠:“是,是。”
织坊能容三十余人,选址在和江县县城外,那儿地租自是便宜。
白湖珠所选的酒楼离锦绣织坊并不远,几人稍歇片刻,没有骑马,一路走过去。
路边好几个乞讨的人,甚至有小孩。
陆挚问白湖珠:“朱县令上任三年以来,如何?”
白湖珠冷笑:“不瞒大人,说个难听的,他不管总比管了好。”
云芹轻摇头。
不一会儿,白湖珠道:“到了,就是这儿。”
织坊是一幢新屋,灰瓦白墙,大门紧闭,理应比周围房屋新亮,可惜白墙上都是脚印,还有干掉的唾沫、菜汁、臭鸡蛋痕迹。
只有墙角撒着的雌黄,能看出主人的爱护。
白湖珠说:“这个月王员外闹得厉害,我暂且遣散绣工,等了结此事再说。”
她的仆从去开锁,合力推开大门。
坊内一眼望到底,院子空旷,放着几架被砸坏的织机,屋内摆着纺车,也挂着一把大门锁。
白湖珠苦笑:“不锁着,只怕都被砸了。”
便命人打开门锁。
屋内一股尘味,整体却不脏乱,云芹看了看,在桌上摸到一本旧书,是《诗经》。
她看了一眼,里面笔迹各异,不止一人读过。
白湖珠正说王员外的来头,他是朝中某某的亲眷,又与朱县令沾亲带故的。
云芹问:“这本书是?”
白湖珠犹豫了一下,说:“织坊平日除了教女子纺织,也教教读写,三字经、千字文都有,抽空也会让她们读诗经、论语。”
云芹笑道:“这很好。”
宝珍知道了会喜欢的。
陆挚也颔首,没多说旁的。
白湖珠松懈心神,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女人读书。
突然门外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一群人不打招呼,呼啦啦冲进锦绣织坊。
他们踹着已经坏掉的织机,动静很大。
几人出了屋子,白湖珠道:“知州大人在这里,你们要做什么?”
原来是闹事者知道织坊开门,所以又来了。
领头的是个秀才,姓洪,个头高,膀大腰圆,笑道:“知州?就他们?我还皇帝老儿呢!”
洪秀才听说新任知州姿容好,但他打心底认为,姿容得靠衣裳衬。
云芹和陆挚穿得朴素,算什么好姿容。
至于州府衙役,因今日并非出公务,就只穿寻常衣裳,他也没认出来。
云芹却是见过真皇帝,听他这么说,低头忍笑。
陆挚也好笑,吩咐衙役:“先捉了他们。”
见要动手,洪秀才一伙人掏出刀来。
洪秀才还笑白湖珠:“你哪找来的人扮知州?出来都不知道多带几人护着?”
白湖珠怕云芹和陆挚在这儿受伤,有些心急。
云芹说:“等一下。”
陆挚让衙役后退。
白湖珠不解,只看云芹捡起旁边一块断裂的木头,掂量掂量。
她挥臂,将手里木头朝洪秀才掷去。
洪秀才还昂着头:“就你们也配读‘学而时习之’,啊!”
话没说完,眨眼间,那木块砸中洪秀才的嘴。
他嘴巴四周一磕碰,冒出一圈血。
他“嘶”了声,捂住嘴。
闹事的几人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陆挚已让衙役和长随立即上前,将那几人五花大绑。
白湖珠知道木头并不重,心内不确定,又看向云芹。
那玩意儿真是她丢的?
陆挚轻蹙眉,看着云芹的手。
但人太多,他不好直接拿她手看,却不知有没有被木刺扎到。
察觉他目光,云芹把手摊了摊,她手上并无事。
陆挚唇角一勾。
一旁,白湖珠:“……”他们怎么在用眼神说话,到底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陆挚:我都没炫耀云芹了,这群人还是揣摩到了,真是人心叵测,看来以后要谨言慎行。
其余人:你确定你们瞒住了吗[问号]
第106章 杀鸡儆猴。
隔日, 陆挚骑马到府衙,大门外停着一辆杭绸裱糊的马车,车檐挂着“朱”字绿玉牌。
他下了马,府衙衙役上前, 小声说:“大人, 朱县令来了。”
陆挚:“他病好了?”
那衙役不敢回话。
因朱尚书打点过, 朱县令是来走过场的, 众人从前心照不宣, 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他没在府衙外空等,自被请进廨宇,上了热茶,好生伺候着。